001
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之际,汉阳姜府却是一片死寂沉沉。
就算是门匾上挂着的红绸也没能点燃府内主仆的情绪,反倒像是一根上吊白绫,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庭院里两个小厮正在扫洒,听到主屋传来的低泣,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沉不住气,小声嘀咕:“小姐真是命苦,怎么就被那个昏庸无度的……”
另一个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惊惶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厉声呵斥:“王上的坏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姐能被王上看中,成为秀女,那是我们姜家的福气!你再胡说,是想看着姜家被满门抄斩吗?!”
他训斥完,自己也叹息一声,垂下脑袋:“等小姐进了宫,咱们多去庙里为小姐祈福几次。”
“小姐那么聪慧伶俐,想必定能化险为夷。”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垂下脑袋。
姜家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调香制香世家,去年年初才举家迁入汉阳城,原本还以为能在国都大展手脚,却不知是犯了哪位神仙的冲,先是店铺附近常有鬼祟人员出没,然后是同行高家的打压,再然后有贵人宣称自家的香害人性命,身为一家之主的姜老爷莫名其妙入了狱,等待秋后问斩,最最后……姜家的独女姜清芸竟然被王上看中,被强召进宫。
举国上下谁不知如今的王上,燕山君昏庸无度,酷爱暴政,被一个伎子出身的妖妃迷得七荤八素,做出各种荒/淫无道之事。
姜家没了主心骨,大小姐也去了吃人的景福宫里,只怕不出一个月,偌大产业就要被同行们吃得一干二净!
真是……造孽哦!
厅堂内,一位衣着朴素的夫人半卧在长椅上,额上系着护额,哀哀切切的双眸下一片青黑,她抽泣着,不时用帕子捂住嘴,以免叫他人听去了自己的悲切。
汉阳城内到处都是燕山君的耳目,姜清芸以中人之女的身份被选做秀女乃是万幸之事,是该喜乐的。
“清芸啊……这可怎么办是好……你父亲蒙冤入狱,你又……”
夫人说到一半,哽咽得泣不成声。
在她面前跪着一位青衣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年纪。
少女向夫人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待她抬起头来时,整个房间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子如秋水一般,润着暖光,鼻梁高挺,鼻峰上一颗浅淡小痣非但没有损坏她的整体美感,反而更让人将视线凝聚收束,饱满诱.人的唇珠更是神来之笔,给她精致面庞添上几分娇俏。
“母亲不必担忧。”
少女开口,婉转之声中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坚定。
“我此番入宫并非凶险,而是机遇。父亲入狱之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猫腻,若不是有人与判尹勾结,背后使坏损毁关键证据,杀害重要证人,父亲根本不会受此冤屈。若是我能入宫受宠……”
姜清芸突然一顿,身侧双手紧攥到指节发白。
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笑到:“若是我能入宫受宠,定能恳请王上帮父亲洗脱罪名。只要父亲尚在,我在宫中保驾护航,姜家产业就绝不会倒!更不会被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吞食!”
说到最后,一向清冷稳重的姜清芸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姜清芸活了两世。
上一世,父亲也是莫名入狱,她被召入宫中,尚未侍寝获得位份,就被人陷害死亡,不出三天,狱中父亲也离奇暴毙,从此姜家被汉阳城内其他商行吞噬得干干净净。
母亲收敛了两位至亲的骨灰返乡,却在路上被姜家旁支所骗,连最后一份安身立命的银子都被骗走,走投无路之下抱着骨灰罐投江自尽!
上天既然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新回到入宫前夕,她一定会保护好家人,绝不会重蹈覆撤上一世的惨剧!
次日清晨,姜清芸刚梳妆完毕,就听到前门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她深吸一口气,与母亲长拜辞别,随来人上了软轿,一路行向景福宫。
姜家虽也是家财万贯,但在满是各种贵族世家的汉阳城内根本排不上趟。姜府位置偏远,道路也不甚平坦,软轿不断颠簸,就如姜清芸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上辈子她完全沉浸在震惊和悲伤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入宫前后的各种细节,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害她,又为何要害。
重活一世,姜清芸自是将所有细节都收入眼中,不同寻常之处更是多加留心。
其中最奇怪的,便是来接她的这几人:
打头的女官年头戴加髢,约五六十岁,眼角脖颈却少有皱纹,显然是包养得极好,一看便知是哪位大人物身边的高级尚宫。
而她身旁跟随的几名身穿内侍服侍的男子,孔武有力,喉结明显,唇边还带着青青胡茬,根本不像是宫廷内侍,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富景宫为何会派遣这样的队伍来接自己一个小秀女?
目的是姜家,还是别的?
思索之间,小轿在迎秋门停下,尚宫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传来:“秀女请下轿。宫内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以秀女现在的身份还不配乘轿。”
“是。”
姜清芸余光扫了一眼,尚宫并没有伸手搀她一把的意思,便自己搭着木扶手下了轿。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威严高大的迎秋门,与门后铺满青石板的宫道。
姜清芸抬脚跨过高高门槛,举目望向眼前丹青色的诸座宫殿,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她曾经殒命,如今又要拼命挤进来的景福宫啊。
她一掏衣袖,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香囊:“有劳尚宫了,小女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还请尚宫多加提点。”
香囊看着小,里面装的却全都是金锞子,沉得很。
而比起金锞子,更值钱的是香囊本身,用的是明国来的锦缎,绣得是独到的双面绣,香囊更是用姜家独门秘方浸了合香,可维持数年不灭。
这一只香囊怕是抵尚宫数年俸禄都不止。
可尚宫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往袖中一揣,也不说话,继续冷着脸领路。
是看不懂价值?还是明知昂贵却不屑一顾?
姜清芸下意识认为是后者。
一般宫人见到打赏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眼前尚宫还能维持冷脸,只能说明有人在她身后提点了什么,总之一句话:来者不善。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选拔秀女的蓄美殿。
姜清芸来的晚,殿中已经聚集不少秀女,从众人装扮来看,也都是中人出身。
还真是奇怪。
按照元祖定下的国策,秀女嫔妃大多是在两班贵族间择出,中人出身的女子能成为宫中女官尚宫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今年王上却一反常态,选了这么多中人女子入宫选秀,也不知是打着什么心思。
姜清芸细细观察着周边少女们——上一世她被人陷害,惨遭谋杀,凶手说不定就在此处。
可一直看到傍晚,针对秀女的各项检查都已完成,她也没发现谁对自己抱有恶意。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并不在秀女中?
她的疑惑在次日有了答案:仇恨自己的的确是秀女,却并非和她同一天入宫的中人秀女,而是两班贵族送来的秀女高秀妍!
这次进宫选秀的贵女只有六名,高秀妍祖上出过大司宪,站在首位。
她原本虽内侍进来时还带着灿然笑容,可一见姜清芸,脸上瞬变,仿佛是遭到雷劈一般钉在原地!
“……你竟然也在……一个中人的女儿……”
高家原本经营着汉阳城内最大的制香行,不仅铺货极广,还一直进贡到宫中,供李氏王族使用。
但在姜家迁至汉阳后,这利润极高生意高家就再也无法一手垄断了。
姜家手握数份祖传香方,更能根据时下流行的喜好不断调整配方,很快抢占了高家占领的市场。高家连续推出的几款新品都讨不到好,自然视姜家为眼中钉。
此次父亲含冤入狱,姜清芸就怀疑与高家脱不了干系,如今看到高秀妍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宫外陷害父亲,宫廷内又设计让自己去死!
好狠毒的手段!
自己上辈子还真是白活了,如此强烈的恶意都察觉不到!
“我虽是中人出身,却也是王上钦点的秀女,姐姐如此咬牙切齿,是在质疑王上的决策吗?”
既然已经找到残害姜家的凶手,姜清芸自不会手下留情。
“伶牙俐齿!我是贵女!你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燕山君的名号果然震慑到了高秀妍,她面容变化狰狞,一捋袖子就要冲上来动手!
“吵什么吵,想造反吗?!”
就在高秀妍要扬手打人之时,先前领姜清芸入宫的尚宫厉声呵斥着,迈进蓄美殿。沉着脸听殿内内侍说完事情始末后,扬手就给了高秀妍一耳光!
“啪!”
高秀妍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打歪到一侧。
她懵了两秒,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
尚宫冷笑一声,又一巴掌扇向高秀妍另一侧脸!
“什么贵女中人,进了宫,就都是秀女,都要守规矩!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听不懂人话,就打到你懂!”
她自袖中掏出木制宮牌在众人眼前晃过一圈,语气依旧高高在上:“我是王上身边从四品的提调尚宫,你们只是没有品级的秀女,我问你,我打不打的得你?”
高秀妍两边脸都红肿得老高,颤巍巍地半跪下去:“打的得,您打的得……”
连说话声音都打着抖。
听得殿内其他秀女也齐刷刷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姜清芸从善如流跪倒在地,面上不显,心中却泛起波澜:果然,领自己入宫的尚宫不是凡人!
她竟然是王上燕山君身边的提调尚宫!
提调尚宫是景福宫中宫女的最高位,主管内殿一切事务,权力最大。能在王上身边侍奉,除了忠诚之外,出身也必须显赫!这样的人一般不会离开王上左右,却不知为何会单独迎接自己入宫?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提调尚宫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吉时已到,众秀女依次跟我前去觐见王上,入宫位份高低就看此刻了,都给我机灵着点。”
说完,尚宫冷哼一声,冲众人翻了个白眼:“第一批觐见者,高秀妍……姜清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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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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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