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星右脚踩空,崴了一下,不严重,因为她下意识扶住了一旁的树,但突如其来的惊吓多少唤回了她的神志,她低下头,看到长长的斜坡,雪块顺着坡向下塌去——如果刚才她没有站稳,将会和积雪一同像坐滑滑梯一样栽进下边的雪里去,不会疼,但肯定会很狼狈。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大概是冷杉的植物树冠因为她手上动作震颤着,散下一大片面粉似的雪雾,淋了满头,从领口处钻进去,化成刺骨的凉,一头长发被染成银白。
f**k.
她瑟缩着,缩了脖子,月光把雪地照得很亮,借着光,她掸着头上的碎雪,手掌冻得通红。
好冷。
朔星呵出一道白雪,她穿的衣服不算多,当时她所处的星球正是初秋,还带了暑意,再加上公司的货运舰上通常装配了完善的恒温系统,在登上舰船时,她只穿了薄薄两件。
毕竟论谁也想不到只是在走廊上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会突然出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手机倒是有信号,只是大多功能用不了,只能看个时间玩个折纸小鸟对对碰手机版。
是未开发的星球吗?
但又似乎不是,她和命途的感应只剩下一根极细的丝,能够运用的虚数能量也十不存一。
那时如若不是及时找到了村庄人烟所在的位置,恐怕她也要化成七月三被永久冻在雪地里了——而且她并不认为有人能在她无知无觉的状况下转移她的位置。
借着微弱的光,朔星眯着眼向下看去,下坡处是一片平地,原先稀稀落落的林木彻底不见了,只有一片空地,不,不仅仅是空地,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露着一片深黑——那是海岸,和裸露的深黑色岩石。
去看看吗?她问自己,很快用行动证明了她的答案。
她顺着覆了一层薄雪的岩壁滑下,踏着雪走到有一个下坡自上而下向下看,海面像一片纯黑色的平镜,只有暗暗的潮声宣告着这里的不平静。
这里难道是岛民寻找泥火鱼的地方吗?
她曾听阿蕾娜说过,岛上的居民会去岛屿的西海岸捡拾泥火鱼,这里的人迹说不定是岛民所留下的,而她正误打误撞到了岛的西面。
朔星走近站在了深黑的大石上,浪卷着碎冰拍在无数石块组成的岩滩上,碎成雪白的浮沫,她听到潮声,像一只潜浮的巨大海兽,吐着浓稠的墨汁,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回暖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并没有看见阿蕾娜所说的厚冰层,但眼尖的她看到了搁在岸边的微弱光亮,很远,只有一星点。
那是灯光,那里有人。
她跳下岩石,向那个方向跑去,冷风猎猎,刮过她冷僵的耳,直到走近了,她看到光亮的来源。
那是一艘船,不大,船头挂着一盏灯,一根足足两指粗的麻绳一头从船舱伸出,一头缚在岸边深深埋进土石间的木桩上。
“请问,有人在吗?”朔星站在几米开外冲里面喊。
没有回应。
“没人吗?”她自言自语正准备走进些瞧瞧,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她停了脚步。
船内传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语调古怪:“有人,我在这里——你是外来人吧,有什么事吗?”
是一个男人。
“我是过路的旅人,想来问一问这里是不是爱神岛的东边——”
朔星的话被古怪的咳嗽声打断,和一般的咳嗽不一样,这咳声沉闷黏腻,就像……就像在一边咳一边吐着什么。
她向船边走去:“大叔,你还好吗?”
“……停下,不要过来!”男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语调不对,他又软下声音,“我是说……咳咳我很好,小姑娘你呆在那里就好了,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爱神岛的西边。”朔星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里是爱神岛的正东方向。”似乎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成功把堵住喉咙的东西——嗯,也许是一口浓痰——给咳了出来,男人的声音没那么沙哑,可语调依旧古怪,“怎么这么问?”
“不,只是迷了路,有点分不清方向,谢谢您了。”朔星没有多说,道完谢就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
“等等!”男人着急地出声,“小姑娘你是来找泥火鱼的吧,泥火鱼在这里,你在周围找找,运气好的话就可能找到。”
朔星脚步一顿:“可是我听人说岛民都是去西面捡鱼的啊。”
男人斩钉截铁:“是他骗你的,谁告诉你西边有泥火鱼的?那是人出岛留的路,泥火鱼只在东边这一块出现,那个人这么骗你准没安好心,你千万别信。”
朔星盯着搁在岸边的小船,船头的灯光闪烁着,散着昏沉的暖光,她一动不动,像一只没有生息的雕塑,隐沉在夜色中——她在听,却除了隆隆潮声什么也没听到,倘若是她过去嗅觉尚在的时候,她一定能闻到堪称浓烈的血腥味,可惜没有倘若,她什么也没有闻到。
“大叔。”她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拖延时间吧?”
很可疑哦。
这个躲在船里藏头露尾的人,很可疑哦,不,也许连人都不是,毕竟他没有呼吸心跳。
骗她,阻挠她离开,简直就像在拖延时间一样。
虽然她对于阿蕾娜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信任,但相比这个相当可疑的人,她还是更愿意稍微信任一下阿蕾娜不会连这种事都对她撒谎的,毕竟只要随便找个村民问一问就能戳破的谎话太假。
“有人在找我,而且就快要到了,是吗?大叔。”朔星语气平静,她大概可以猜出那个人是谁,在这个陌生的星球,她算得上熟悉的人只有一个。
而且,没有呼吸这个特性,真的很相符啊。
她向船的方向去,跨过了船边,借着灯光居高临下看向船舱里,煤油灯的灯光投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将没有心跳和呼吸的未知之物囊括其中……
————
“是光。就是那里了吧。”库洛洛·鲁西鲁出声,远处的微光若隐若现……
“姐姐……”怀里的女童听到他的话,有些躁动起来,从一开始的无精打采转为急不可待,她拍了拍库洛洛的肩声音柔柔,“鲁西鲁,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她额前的发丝黏在脸上,月光把脸照得惨白。
当**的双脚踩在冰冷的雪上时,阿蕾娜仿若无知无觉,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面颊升起酡红,似乎想起了什么,女孩回过头,面色冷漠:“不要忘了交易。”
“放心,我会遵守的。”库洛洛微笑,让自己显得无害。
—————
“哎呀,科尔克哥哥,真是不好意思啦~”女孩把双手背在身后,甜笑着踢了踢地上失去去生息的男人的脸,“谁让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呢,为了你着想只好先请你去死了。”
科尔克拔出额头上匕首,从地上坐起,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红白混合物,算得上清秀的脸此刻显得十分可怖,双目浑浊,泛着死意。
“阿蕾娜。”他轻唤道,有了一点焦距的眼转向女孩的方向。
女孩的面色冷了下来,她蹲下身,轻轻从科尔克手里拿过匕首,用那双白嫩的手将它插回男人额头上的缺口,轻柔地推入,像在侍弄花草一样温柔,看着令人恶心的脑浆混着血浆溢出,沾染了她的指尖,她松开手,同时收回了附着在科尔克身上的念,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看男人原先有了一点清明的眼开始无神。
“闭嘴。”她说,像突然失了兴致,神色倦怠。
“操作系?”库洛洛饶有兴致地旁观这个挟持着自己一个同伴的女孩蹲在地上,带着嫌恶把手指在男人的衣服上蹭了又蹭,他蹲下身平视女孩深绿的眼珠,伸出了一只手,“库洛洛·鲁西鲁。”
阿蕾娜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库洛洛也平静地看着她。半晌,她突然咧开嘴发笑,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唇就像涂抹了鲜血一样,扬起甜美的弧度,露出瓷白的牙齿。
“阿蕾娜·卡斯利纳。”她眉眼弯弯,深绿眸中的密林化作一对深潭。
“我在找我的姐姐,鲁西鲁,她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和我一样的金发,一模一样。”
她有些骄傲地撩起一绺金发向库洛洛展示,发自内心地骄傲。
“我很爱她,我知道她也爱着我,这毋庸置疑,因为我们是家人,这份羁绊是绝对不会断掉的。”
“但是她离开了,她想要离开我丢下我一个人去玩,她太调皮了,但这是不允许的,她当然不可以丢下我,她是我的姐姐呢。”
库洛洛只是平静地微笑着,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但阿蕾娜知道他没有在听,他在他的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一下,两下……
但她并不在乎,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泥火鱼,这可真是个坏东西,姐姐想去找到它们,被它们勾着堕落成一个坏孩子,而我呢,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家人是永远不能分开的,永远不行。”
“这让我有些生气了。”
男人的神色认真了一些。
“所以,鲁西鲁,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女孩愉快地说,“我带你们找到泥火鱼,你们帮我找到我的姐姐,然后——”
“杀了她。”
女孩的眼里是化不开的郁色,像两眼深沉的水潭,透不进光,是很浓的泛着死意的绿色。
“可以哦。”库洛洛歪了歪头,“但是你得先放了我的同伴。”
“我觉得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女孩的嗓音很冷。
她终于伸手,握上了库洛洛的手,只一下,那冰冷彻骨的温度就抽离——她站了起来,掸了掸睡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库洛洛注意到她微卷的金色长发被火燎了一绺。
“好吧,合作愉快。”他好像妥协了一般耸了耸肩,仰头看着女孩的面孔,“不过,没有更具体些的特征吗?小阿蕾娜,比如说名字。”
似乎很讨厌被他这么叫,阿蕾娜的面色冷了下来,嗓音里透着嫌恶:“别做多余的事,鲁西鲁,金发,仅此而已。”
“走了。”
她转身离开,似乎泄愤似的,路过科尔克的尸体时又踹了两脚,但力道轻飘飘的。
侠客举着手,被迫向外走出酒馆,科尔克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眼神空洞。
能操控尸体的念能力吗?
她想要杀死她的姐姐,似乎仅仅凭她的力量不够,所以才会求助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差事。
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
“团长……”派克诺妲看着仍蹲在地上的黑发男人,轻声唤了一声。
“派克,怎么了吗?“库洛洛收回思绪,转头看向金色短发的女性,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他正让她查看科尔克的记忆,“对了,是记忆吧,你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是看到了,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飞来的小刀打断,锋利的刀刃再一次划开派克诺妲脸上有些凝固了的口子,从她侧脸擦过,直直钉入墙板中。
女孩不知何时返了回来,站在门外的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库洛洛知道,她生气了。
“我说了,鲁西鲁,不要做多余的事,如果想你的同伴活的话,就安分一点,这样什么事也不会有。”她的话语顿了顿,“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杀了你的两个同伴……绰绰有余。”
她的身后,侠客向前一步,一把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血珠顺着血线心出,库洛洛发现不知不觉,这间不大的酒馆被人包围,人高马大的男人们隐在阴影中,只有男人。
……他的圆没有任何反应。
库洛洛感觉到那仅差一点的真相,只隔一层薄薄的膜,正随着他的思绪拉扯变薄,变成几近透明。
他突然笑了,漆黑的眼容不下一丝光亮,他看向女孩,温和的微笑:“我知道了,小阿蕾娜,请放轻松些。”
他看到女童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下次再这么叫我,我会杀了他。”
抵在侠客颈边的刀刀微微用力。
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是他,遇到一个要离开自己的人,并且他早已把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他会怎么做?
库洛洛·鲁西鲁望着女孩独自走向小船,没有动——她会需要一些空间的。
很快,他自己回答了自己:
不择手段,留住她。
如果留不住呢?
杀了她。
那如果杀不死她,怎么办?
怎么样也留不下,那就让她杀了我吧,恨也好爱也好,我要她日日夜夜梦回,想的只有我,要她永远忘不掉我。
真有意思啊……他望着那灯光发笑,从喉间挤出破碎笑音,在沉沉的夜里,显得在怪瘆人。
小阿蕾娜不够诚实哦……
————
朔星看到了一具尸体。
不,不是尸体。
尽管没有呼吸和心跳,但他仍能活动,一双混浊的眼睛有些惊慌地盯着她,朔量看到干涸的血糊了满船,被冻成冰,一道划破喉管的口子狰狞地挂在男人脖子上,血肉向外翻着,左浅右深,而造成这道伤口的匕首静静躺在不远处。
“你是……”朔星怔愣出声。
她记得这个人,在酒馆时,这个人曾去买酒,自称要出岛去载人,她的记忆很好,不会有错,可现在……
是又有人上岛了吗?
她忽然明白了那咳嗽声的来源,不只是咳嗽,而是扣吐着喉咙里凝固的血块,为了掩盖声音刻意地咳嗽。
德雷和她对视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大脑此刻已一片空白,阿蕾娜给他下的指令是拖住朔星,不惜一切代价,可是,该怎么办?
突然他抽搐了起来,从嘴里涌出血沫,向后倒去,不醒人事。
死了?
朔星蹲下身,明知结果却依然去触碰男人的脉膊,入手却一片冰凉,什么也没有,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由远至近。
朔星站起身,站在船头居高临下看去,一道身影由远至近,清晰起来。
“阿蕾娜。”她说,“阿蕾娜·卡斯利纳。”
她目光沉沉,闪烁着的煤油灯似乎终于撑不住了,无力地闪了几下,而后归于黑暗,阿蕾娜看到那双粉紫色的眼睛带着疏离,像加了冰的极光,和她一样的金色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黏在侧脸。
“姐姐……”女孩笑着举起双臂,作出了拥抱的姿势,深绿色的眼化成了一汪春水,她温软地笑着,似要将面前的人镌刻进眼底。
星空下,她和她。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