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血。鲜红刺目。一点点蔓开。
很疼,很疼很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要死了吗?会死吗?就这么死掉了吗?
好冷…
————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朔星胸口不断漫开的深色,然后顺着力道向后倒去,被阿蕾娜所接住。
“喏,给你。”女孩拨出朔星胸口的匕首,丢到了科尔克脚边,“这下条件可满足了吧?全部替换,要多久?”
科尔克微张着嘴,盯着脚边沾了血的匕首,嘴唇哆嗦着,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
嗡嗡的耳鸣在耳畔响个不停,掀起一阵想吐的冲动,胃酸翻涌——哪怕一切都在计划中,哪怕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可当真正看到朔星脸上飞速褪去的血色,他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
最后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把匕首,脊背的骨骼发出嘎叭的骨节挤压声,手中冰冷的触感像是尖针一样,透过了接触的皮肉传递而来,刺痛他的神经。
“十五分钟,给我十五分钟。”他说,指尖不自觉颤抖。
蔓延开的黏腻猩红似乎涌上了他的喉间,在体内炸开,闭锁住了他的五感,他知道朔星无辜,他是条卑劣的狗,他在朔星身旁坐下,用那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十五分钟,十四分五十九秒,十四分五十八秒,十四分五十七秒。
阿蕾娜看向库洛洛:“泥火鱼就在里面,一直向前,我可以保证接下来不会对你们出手,但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妨碍我。”
她的面色很冷,不久前对朔星那份温柔笑意消失不见。
“权衡利弊,这是白痴都懂得的道理吧。”
奇罗看见她同样坐了下来,一只手覆在朔星胸口,闭上眼。
女孩的脸色有一点红润起来,但也止步于此,她的生命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甚至于不用去杀她,只要金发女孩停止输送那种奇怪的能量,就会立刻死亡。
发生了什么?她要死了,快救救她啊!
奇罗惊惶无措地把目光投向了叫作库洛洛·鲁西鲁的黑发男人,浑身仿佛爬满了虫蚁,啃噬得她浑身难受,朔星鲜红的血火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哪怕她再蠢,也能大概明白,金发女孩要杀了叫小星的女孩,而她的同伴反水了。
喂,快去啊,没看到她快要死了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你们……你们不是同伴吗?
她看见男人捂住嘴,像在沉思,漆黑的眼睛黑沉到有些瘆人。
她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内心祈祷着他会严辞拒绝,哪怕她知道这个时候选择不去插才是最佳选项。
毕竟……毕竟那个女孩已经被刺中心脏,无论怎么样都活不久了。
“可以。”没有消耗太多时间,库洛洛就得出了答案,“侠客,派克,我们走吧。”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奇罗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下沉,浑身发冷,她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在焦急什么,但她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晕头转向,急得不行。
朔星仍紧闭着眼,那双瑰丽得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双眼紧紧闭上,嘴唇苍白得没有血色,她静静躺在金发女孩腿上,没有生息,像一只精致的人偶,只是少了关节。
不要,不要走啊……
最后看了一眼朔星,奇罗咬着口腔内的软肉,似乎下定了决心。
望着库洛洛离去的身影被惨白的灯光晕开,她抬脚,快步跟了上去。
路过阿蕾娜时,她睁开眼,看了一眼奇罗,然后移开了眼。
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她甚至于只用念压就能捏死,相比之下,她更在乎怀中的人,维持生命很耗费她的精力,只是一分钟,她就感觉额前渗出了薄薄的细汗,念力在不断减少。
十五分钟,幸好是十五分钟,尚且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阿蕾娜低头看了朔星一眼,用空闲的手拨开始有些乱的碎发,柔嫩的指尖探过前额。
她顿了一下,低头盯着朔星的脸,似乎下一刻怀里的女孩就会轻颤眼睫,然后用带着一点点鼻音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粉紫色的眼里透着朦胧的水光。
但是并没有,什么也没有,一片寂静。
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而后发出低低的笑,是胸腔震动的古怪声音。
什么啊……姐姐都已经快死了,怎么会呢?
她停在眉间的手动了起来,缓缓向下。
灰白的指尖,指甲闪着莹润的光,很轻地,很轻地划过朔星的眉心,顺着鼻梁一路向下,到眼睛、到鼻尖,最后,停在了嘴唇,柔软的,闪着粉的唇——对于这一切,朔星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阖着眼,像一只乖顺的任人摆布的可爱人偶。
好乖呢,这样的姐姐,好可爱……好喜欢。
阿蕾娜的面上浮现了一抹酡红,像融化的太阳。
“姐…姐。”她双眼迷离,低语呢喃。
————
脚步声回响着,在空间内,带着特有的节奏奏成独属于寂静的诗。
“团长。”
派克诺妲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也回看她的库洛洛,“你们先走吧,我过一会儿就赶上来。”
“怎么了?派克。”库洛洛平静地问。
派克诺妲轻笑了一声:“人有三急。”
在她身后不远处,堆放了灰尘的办公桌旁,灯光投下的阴影混成一团,深色的,像是谁人失手打翻了墨水瓶,阴影里翻涌着模糊不清的存在,绷紧了身子,紧张着,细细听着动静,渴望从远去的脚步声中找到其中不属于那些的声响。
但是,很安静,什么也没有。
奇罗攀着办公桌的边缘,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
没有任何拐弯的空间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甚至连刚才出声的金发鹰钩鼻女人也消失不见,她的呼吸乱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他们的去向,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
“你是在找我吗?”
“鬼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奇罗惨叫一声,紧闭着眼睛胡乱挥舞,在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试探性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头看她的金发女人,本来走掉了的两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三个人围住她,拉长的影子投出三道极具压迫感的黑。
她干笑了一声,缩了缩脖子:“是你们啊,吓死我了。”
“是你。”派克诺妲蹙了眉,上前拽住奇罗的手臂,硬将她提了起来,“那个女孩儿已经快死了,你不去看着她,来跟踪我们做什么?用的还是这么蹩脚的方法。”
“你想换委托人?不……不对,你想救她。”她语气肯定。
“哇塞,你怎么知道的!读心术吗?”奇罗夸张地提高音量,浑身紧绷,“好有意思诶,能教我吗?”
完全不吃奇罗那一套,派克诺妲皱起眉,等奇罗站定后松开了手:“我用了什么方法你没必要知道,回去吧,我们是不会帮忙的。”
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她看见怪物僵在了原地。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怪物的嗓音干涩,问出的问题幼稚到派克诺妲几乎以为是个未成熟的小孩披着怪物的皮囊。
似乎下一刻,眼前的怪物就会拉开拉链大叫一声不给糖就捣蛋,露出里面属于孩子的天真笑颜得意扬扬地炫耀自己这身行头有多逼真。
曾经,派克诺妲就遇到过几个孩子自来熟地按响她临时居所的门铃,夸赞她身上的番茄酱相当逼真,在他们问起这栋房子的原主人时,不知为何,本来打算杀了他们的派克诺妲没有动手,只是撒谎说这家人前些日去度假了,把房子交给她照看,但事实上,此刻他们正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祖孙三代,肠子和血留了一地,桌上堆着未吃完的晚餐,电视放着球赛。
那段时间,那群孩子常来敲开她的门同她闲聊,甚至于在她离开时无端升起了一阵不舍,不过很快被她所摒弃。
——蜘蛛的脚步是不停歇的。
后来听说那家原主人的尸体被人发现,还闹上了当地新闻头条,也许和杀人嫌犯相处了一个多月这件事会成为他们的童年阴影,但这都同派克诺妲无关了。
这件事本来已经被派克诺妲彻底遗忘,但在听见奇罗的问题后又一次浮现。
为什么呢?她的声音明明一听就可以听出来是成年女性。
但很快,她回答了自己:因为她真的很蠢,单纯天真,不通人性,像是被人泡在蜜罐里呵护着长大的。
“这件事情还有为什么吗?”出于一种难以解释的奇怪感情,她问,“因为没有必要啊。”
“可她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奇罗不可置信反问,带了一点点怒火。
同伴?
派克诺妲惊异地细细咀嚼这个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的词,拆解重构,然后面无表情:“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种错觉,但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不是所有同行的人都称得上是同伴的,如果情况倒转,她也是绝不会管我们的,这只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奇罗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灯光投下的阴影静静窝在她的眼窝,像酣睡的小狗,女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像在看着什么天真的孩子。
实话说,她不明白自己在纠缠着些什么,如同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但她的内心的的确确被不甘所淹没,也许是出于对朔星的同情,也许是见不得袖手旁观,她只是不可置信着,怎么会有人三番五次地算计自己的同行者试图置她于死地,在她陷入危难时又果断将她抛弃掉。
——没有一个人试图维护那个女孩。
再怎么样,为什么会有人在别人在自己眼前快要死掉时只是事不关己地移开眼?
“派克,何必再和它多费口舌呢?如果它再跟着你,随手杀掉就是了。”其中的金发青年语气轻松,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虫蚁,他的话轻巧到仿佛只是摁死一只虫子。
不过,也确实,现在的奇罗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只有些奇异的怪物,但仍微不足道。
派克诺妲低头看她:“听见了吗?如果你再跟过来,我会杀了你。”
她抬脚准备离开。
————
科尔克紧闭双眼,视野里不断跳动着黑色色块,无序混乱地,几乎要扰乱他的心言,将他吞没,但他不敢表露出一丝异样的痕迹,因为害死爱神岛一百多口人的凶手此刻就坐在他的旁边。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着,虽然其中有一些波折,但依旧顺利得科尔克恍若梦中。
朔星没有对阿蕾娜有丝毫设防,很轻松的,这柄匕首就刺入了她的心脏,然后倒下,哪怕知道朔星最后也不会死,但科尔克依旧没法平静——把其他人扯进复仇中本身就是一件极度鬼劣的事。
把朔星做成傀儡,这就是阿蕾娜的全部计划,至少,原本是这样的。
[像初恋那样甜美],这是科尔克的念能力。
原先开发出这个能力,是他想要借助能力麻痹自己在廖莎离去后的痛苦,但后来,随着制约的增多,开始有了一些实际用处:
比如修改认知,并且使别人深信那一段认知的真实性,他曾经就曾把找他茬的混混认知修改成一条爱吃屎的赖皮狗,不过,因为满足条件有些麻烦,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只是淡化了几分他对廖莎的在意。
虽然嘴上说着希望朔星永远不要忘记她,但阿蕾娜事实上相当在意朔星对她的看法,所以,在得知了科尔克的念能力后,她立刻改变了她的计划。
她要修改朔星的认知,让朔星认为她和阿蕾娜是相依为命的普通两姐妹。
第一条规则,他必须和被修改认知的人相处一个小时以上。
进入基地以后,他一直跟在朔星身边,时间条件已经满足。
第二,那个人必须对他造成过伤害。
这点毫无疑问地也已经达成。
然后,他需要取得对方的血,这也在阿蕾娜丢给他匕首时完成了。
接下来只需要在十五分钟内一直和朔星保持十米以内的距离,而现在要完成这个条件轻而易举。
他的血混合了朔星的血,顺着掌心的伤,滴在了女孩的眉间,一点点没入皮肉。
但是,他当然不会让阿蕾娜如愿。
在所有人的陵前,他一次又一次起誓,要让阿蕾娜感受和他同等的痛苦。
但死亡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或者说,她已经死过了,也没什么好恐惧的了。
于是他把光放到了朔星身上,这个阿蕾娜所在意的人。
他的嘴唇嗫嚅着,假如此时有人来看他的口型,会发现他在说:
对不起。
[改变认知?你已经决定好了吗?]银白色长发的男人面色复杂。
科尔克有些紧张地扣了扣脸颊肉。
无端地,面对这个年龄比他小的男人,他总无端地矮他一头,也许是因为男人身上的气息太沉稳了,总令他升起一种面对长辈的错觉。
[凯特先生,这个能力难道怎么了吗?]
壁炉烧着,发出噼咔的爆裂声,是木头内的水分被蒸干了。
[不,这很好。]男人才摇了摇头,[你没经过什么系统指导,能够在几个月内研究出属于自己的一套规则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这个能力如果用得好,会让人防不胜防,只是……]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叹出一口气。
[你的能力是以血为媒介进入别人的潜意识来起到改变认知的作用,但人的潜意识从来是最危险的地方。]
[链接两个人的意识,这对你来说也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
剩下的话凯特没有再说下去,但科尔克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凯特先生,您放心,这点我也想到了。]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橙黄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雪白绵密的气泡,他伸出食指,一滴血从指腹渗出,滴落进洒液里。
[我给自己下了誓约,决不会在潜意识里迷失方向,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情况,我的念能力会强制发动把我的意识强制抽出,但是——]
[但是?]
他垂下眼,看着散开的鲜红液体:[百分之十的概率,那个人会被变成一个白痴,不过我认为不太会遇到这种事情就对了。]
红色漾开,溶解在酒液里。
[这样吗……]
凯特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只是把目光移向了科尔克手里的玻璃杯。
[对了,你为什么要把血滴在酒里啊?]
收回了思绪,科尔克放任自己沉入朔星潜意识的深处,沉入弥散着黄沙气息的无边黑海。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概率使朔星无事发生,但相应的,如果失败了,代价也是巨大的。
赌吗?
要赌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静静地等待沙粒没过鼻息,涌入鼻腔,粗砺的黄沙剐蹭,带来了酸涩的强烈痛感。
随着黏稠黑海一同褪去的,是阴冷黏腻的黑暗,刺目灼人的阳光照来,科尔克眯起眼,环顾四周的景色,一瞬间扑来的温度使他有瞬间觉得自己置身于火炉中。
但并没有,出现在眼前的是灿金色的沙丘,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一粒黄沙上,绵延着,像女人柔和的**。
“西图夏,你在发愣什么?”沙丘的尽头,金色短发的男孩迎着阳光招手,粉紫色的眼眸瑰丽梦幻。
他听到自己应了一声,抬脚跟上,脚下是黄沙深陷的触感。
————
她要走了。
他们要走了。
奇罗呆呆地看着女人转身的背影,身体不住地颤栗着,抖如筛糠。
是杀气,刚才的是杀气。
奇罗可想起女人刚才的目光,不由得升起一种劫后生的害怕。
那是真正的杀意,就像虫子遇到了天敌,她现在才明白,在这面前,不久前朔星的目光里是多么的干净无害,不含任何恶意。
派克诺妲……是真的会杀了她。
追上去吗?要追上去吗……你真的敢追上去吗?
奇罗想迈动步子,可脚仿拂深陷泥沼,仿佛灌入沉铅,无论她怎么催促,那双脚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傻呆呆地钉在原地不肯动弹,只能看着他们的身影被头顶惨白的灯光模糊,被她的泪水模糊。
——没有用的,这是属于怪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多想放声尖叫。
尽情地,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把堵在胸口的情绪歇斯底里地释放出来,用生平最恶毒最肮脏的词汇辱骂他们,叫这群见死不救的狗杂种赶紧停下。
但她做不到,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像一尊雕塑,被水泥覆盖在原地。
[你明明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少多管闲事了。]
女人临走前的话语针一样刺痛着她的耳膜,使她宛如沉于海底的溺水者一样,使不上力,无法呼吸。
“不是的。”她喃喃,声音细若蚊蚋。
“不是的,如果今天的场景调转,她一定会来救你们的,我可以肯定,她才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
“是吗?”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那也只是你认为,她和你一样都是白痴。”
奇罗只能绝望着,心头油然升起一种眼见太阳落下的无力感,眼睁睁见着化作夕日的两人远去,无能为力。
但这没有办法,毕竟……
“毕竟人无法与自然抗衡,而你也扭转不了生死,救不了她,对吧?”库洛洛·鲁西鲁在她身旁说道,清秀的面庞涂抹开如纸张一样轻薄的温和微笑。
“为什么呢?哪怕只是初次见面,认识了一个小时都不到,就值得你这么努力地掏心掏肺吗?明明不管她是死是活,是沦为傀儡还是失去自由,似乎都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他的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但看奇罗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没有灵魂的死物。
“我很好奇。”他轻声说,“小星她到底许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奇罗没有转头,嗓音有些哑:“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无非是一个承诺,一点尊重,这些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总有人将它视若珍宝,为此感激涕雾……”
“你们永远不会懂得的,真心换真心这个小孩子都懂得的简单道理,你们这些冷血的蛇。”
“而且,谁说我没有办法救她了?”
————
阿蕾娜抬起头,看向了站在灯光下的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