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晚。
北方的雪已经铺了满地,产屋敷府邸的雪却迟迟不来。一夜之间,再次拉开门的时候,门外却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紫藤花架上裹着一层白色的霜花,枝条上倒吊着纤细的冰柱,把太阳的光辉分解成柔和的七色。太阳愈升愈高的时候,冰柱在枝头晃了几下,“啪嗒”一声摔进了雪堆里。
我喜欢下雪天。
不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之后。
整个世界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无论底下是什么,一切都可以被厚厚的雪花埋在底下。
拉开木门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就是一片白花花的雪,太阳已经升起,淡金色的光辉细细碎碎地撒在雪地里,看起来就像在底下埋了金子一样。
无论过了多少年,我的玩心都不会改。
白花花的雪看起来柔软得就像是棉花一样,于是我赤着脚跳进了雪地里,雪中的冷意顺着脚心冷到了头顶,但是我却没有要消停的意思,绕着庭院里白雪堆积的地方又蹦又跳,活似活了七十多年的智商狂降,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得像个智障。
缘一站在门口被我这个疯丫头架势给看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门口呆愣愣的像冬天里抱着松子站在枝头呆愣愣眺望远方的松鼠。
“堆雪人吗?”我踩着满地的雪,晃了晃沾满了雪的脚丫子。
“好。”缘一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顺着阶梯走下来,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四散。
“你等我一下。”
我乐颠颠地踩着满地的雪,赤着脚丫子一路跑到了厨房,在橱柜底下找出来两根胡萝卜,一手一只拎着就跑。
一路朝着缘一的方向,脚底不停地跑过去。
缘一堆雪人的方式有点笨拙,完全不像在剑技方面那样挂逼逆天,堆了半天一大一小两个雪人才出现在庭院里,堆雪人看起来很简单,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在一起就行了,但是我们两个却意外地花了好一段时间,还堆得不怎么样,不算好看,但也能看得过去。
我拿着两根胡萝卜在雪人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对着大约是鼻子的位置毫不留情地挨个戳了进去,在庭院里转了好几圈,在已经被冰封的小池塘边捡了几颗鹅卵石充当眼睛塞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一大一小两个雪人紧紧挨着,那两只又长又尖的鼻子格外地显眼。
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紧紧挨着的雪人,弯了弯眼睛。
“缘……”
膝弯和腰间多了一双手,还有暖乎乎的温度,我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抱了起来,大半个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我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抱着我的那个人的脖子,接触到他皮肤的地方都是一阵暖乎乎的感觉。
“冷吗?”对方呵出的空气在空中变成白色的雾气,而后又逐渐弥散在空中。
我摇了摇头:“不冷。”
缘一突然低下头,看着我那双被冻得通红的脚丫子,而后又抬头,赤红色的眼睛就像无波的潭水,平静得让我感觉到心虚。
我眨巴眨巴眼睛,死鸭子嘴硬地告诉他:“我真的不冷。”
“嗯,你不冷。”缘一顺着我的意思说下去,赤红色的眼睛分明在说“你高兴就好”。
我:“……”
你变了!
你不再是那个温顺乖巧任我撸的小猫咪了!
我用眼神控诉着缘一。
“我们进去。”缘一用他那双一如既往平静得眼睛看着我,他用的是陈述句。
于是我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肩头,任由他抱着我走进了和室里。
和室角落里的火盆里的火炭开始燃烧之后,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细微的噼啪声,房间里逐渐暖和起来,我捧着缘一的手,手心里都是暖乎乎的感觉,活似手心里捧住了冬天的太阳。
缘一也没有一点意见,任由我这样握着他的双手,双手突然反握回来,宽厚的掌心把我的手裹住了。
他一直很喜欢牵着我的手。
我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已经比我的手大了很多,小时候明明差不多大的,那双总是被我牵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比我的手还大,也更加暖和,被牵着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我。
他真的很神奇,皮肤是暖的,赤红色的发尾是暖的,呼吸是暖的,挥刀的时候刀燃起的火焰也是太阳一样的暖和。
冬天的时候有他在身边,就是带了个行走的暖宝宝。
“好暖和。”我弯了弯眼睛,对他说,“太阳。”
我的太阳。
“歌也是暖的。”缘一的嘴角浅浅地弯起,连带着眼睛也有了点弧度,“歌很高兴。”
“大概是我们堆了两个还看得过去的雪人?”我弯了弯眼睛。
很多时候我高兴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春天开了满树的樱花,夏天的蝉鸣不止,秋天漫山遍野的火红色枫叶,冬天的庭院落了满地的雪花,旁边有个人可以陪我一起看樱花,坐在庭院的树底下一边乘凉一边听着蝉鸣,在漫山遍野的枫叶里蹦蹦跳跳,在庭院里堆雪人,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比如像现在一样,门外的庭院铺了满地的雪,我可以赤着脚跑进雪地里撒欢,有个人陪我一起堆雪人,我就会很高兴很高兴。
“你在高兴什么?”
有一年的冬天,还是少年的泉奈坐在游廊的地板上,晃着腿,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阶梯上的雪,看着我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笑得眉眼弯弯。
泉奈和斑的五官都比较像绘里嫂子,不同的是泉奈的五官比斑要柔和,五官没长开之前,更是秀气得像个女孩,他喜欢笑,笑的时候猫儿眼似的眼睛会小幅度地弯起,绘里嫂子逝去之后,她的笑容没有和她一同逝去,而是被泉奈继承了下来。
我喜欢泉奈笑,他一笑,我总会感觉,绘里嫂子的生命,在她的两个儿子身上得到了延续,依稀可以看到绘里嫂子笑得眉眼弯弯喊我“雨歌”。
隔壁家千手老二看到泉奈的笑就会喷一句“阴险的宇智波”,那是他眼瞎,我小侄子这么可爱,笑得这么温柔,阴险你妹!
我踮着一只脚的脚尖在雪地里转圈圈,视野里都是白茫茫的雪,时不时可以看到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杈。
“大概,是因为我的小侄子世界第一可爱?”我转了几个圈之后站定在雪地里认认真真地对泉奈说,“如果他肯叫我姑姑那就更可爱啦!”
“叫姑姑!”我踩着满地的雪花,三步两步跑到泉奈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温柔可爱的小侄子弯了弯嘴角,眉眼弯弯:“好的,雨歌。”
“不是很好看。”缘一说,“但是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我伸出手,捧住了缘一的脸,指腹轻轻在他的皮肤上摩挲。
真是超级暖乎乎的啊。
如果人真的会转世,那我希望,转世之后的他们可以不用再上战场,不用再生离死别,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也许不是一生顺遂,但是寿命终止时可以说出“我一生无憾”。
也可以像我一样,遇到可以牵着自己的手一路朝前的人。
于是下午严胜到访的时候,我指着那两个丑丑、挨在一起的雪人告诉他,这是缘一堆的。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严胜错愕的脸,腰间带着日轮刀的剑士低着头,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上的雪人,脸上的表情和缘一的很相似,好像雪地里抱着松子发呆的松鼠,而他是盯着他弟弟堆的雪人发呆的松鼠。
我使劲地憋着笑,憋得我肚子疼。
终于在我要破功的时候缘一才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兄弟两个人日常打了招呼之后就进了茶室,我泡了茶,从橱柜里拿出点心招待来客。
严胜似乎还在“神之子堆得雪人竟然如此的……丑萌”里没有回过神来,眼角余光时不时瞟向庭院的雪地里丑萌丑萌的雪人。
“缘一,那雪人……是你堆的?”严胜垂死挣扎。
哟,还不信邪。
缘一点点头。
缘一点头的那一刻我眼尖地看到严胜端着粗瓷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也溅出来些许。
我捂住肚子差点趴到了桌子底下。
我简直是要憋笑憋死。
“严胜先生不回家看静子夫人吗?”我突然问,“快要年末了。”
严胜端着手中的杯子顿了顿,一时之间没了话语,头微微低下,纤长的眼睫也低垂着,在眼底打下浅淡的剪影。
和室里陷入了一阵异样的沉默,庭院里的紫藤花架上藏着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在枝头跳跃。
“静子夫人有来信。”我仿佛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说,“她向我询问你最近的生活状况。”
“结衣两个月前把一整首俳句一字不漏、口齿流利地背了出来。”
结衣是严胜的小女儿。
“弘树也说他很想念你。”
但是他们都没敢在信笺里直接跟你说,担心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不回去吗?严胜先生。”我说。
“我……”严胜捏紧了手里的茶杯,低着头,两鬓的头发顺着轮廓滑落下来,底下的神色不明。
“结衣可是很想念她的父亲的。”我支着下巴,眨眨眼睛。
“晚一点回去说不定女儿就要给哪里跑出来的臭小子拐跑了。”我挤了挤眼睛,“到时候就算用月之呼吸追杀臭小子也挽不回女儿的心。”
我看到严胜严胜的眼角抽搐,连带着握着茶杯的手也抖了一下。
严胜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忍耐着吐槽的**。
“让我想想。”最后他还是这么说。
“好好想想哦。”我笑得神色诡异,“毕竟臭小子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都会有,一个不注意自己家的小白菜就要给猪拱了。”
继国严胜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
我知道,他会认真考虑的。
大雪之后就是连续好几天的晴天,太阳是淡淡、温和的金色,洋洋洒洒地洒落在雪地表面,大雪之时躲在巢里不敢不来的鸟雀在这几天也扑凌着翅膀,趴在枝头上晒太阳,堆满积雪的屋顶上,橘子扫开片地,蜷缩着身体,懒洋洋地趴在太阳底下晒太阳。
这几天的猎鬼任务稍微少了一点,鬼是惧怕太阳的生物,可能是因为这几天的天气不错,在各个地方的鎹鸦都没有收到鬼出没的信息。
鬼杀队的几个柱久违地聚在了一起,喝了一点酒。
柱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有那么一两个甚至已经当了爹,如果世间没有鬼,可能都会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继承家业。
陶瓷的酒杯碰撞的清脆声,掠过耳边的欢笑声,时不时会有几声特别响亮的大笑。
我盘腿坐在桌子边,支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交错的酒杯和笑着的人。
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笑得傻乎乎的人勾着炸毛男人的脖子,手里拿着一个浅口的酒杯,脸不断凑过来,炸毛男人嫌弃到不行地撑着对方的脸往外推,傻逼的白毛弟弟端着杯子坐在一边的桌子旁眼角抽搐满心疲惫。
帘布外点着红红的灯笼,街道两边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夜已深,天空是无声的月,整条街除了这间小酒馆还亮着灯,橘黄色的灯火却格外温暖。
那场小聚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我喝了点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第二天早上千手柱间带着一脸的伤到火影楼上班,千手扉间的脑门莫名其妙起了个大包,就连斑的炸毛也有些凌乱,脸上也多了一处未消散的红肿,看样子,像是给人捏的。
三个人一脸疲惫的样子像是熬夜工作上班的上班狗。
“谁?谁敢打我的宝贝大侄子?”
我当时插着腰问斑。
斑眼角抽搐地看着我,良久才让我以后别喝酒了。
我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清浅的酒水荡漾着水光色泽,随着我手里的动作左右摇曳。
“啊啦,歌小姐不喝酒了吗?”蝴蝶笑眯眯地看着我,“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有看见歌小姐喝酒呢。”
我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嗯,有人让我以后别喝酒了。”
“这样啦。”蝴蝶弯了弯眼睛,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那个人为什不让歌小姐喝酒呢?”
“谁知道呢?”我说。
握着酒杯的手抬起,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那杯酒。
“为什么?我是成年人了。”
“反正你别喝酒了。”
很多年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酒杯微微倾斜,有些辛辣的液体倒入喉中,似甘甜,又似苦涩,酒入腹中的那一刻开始,腹部顿时涌现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视线有些迷糊,蝴蝶头上的发饰开始重影,紧接着,蝴蝶整个人都开始重影,周围的一切好像被人翻倒过一样,开始左右摇晃。
“歌小姐?”蝴蝶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
嗯?
我怎么了?
我好得不得了!
我能有什么?
我谁,我是宇智波雨歌!罗刹宇智波雨歌!
……
不对嚯,我现在是歌了。
嗯?
嗯嗯?
嗯嗯嗯?
我缘一呢?
我那么大一个缘一呢?
要死了,他呆愣愣的,又迷路到哪里去了?
我“腾”地一下从桌子底下站起来,“啪”地一声,手拍在桌子上,整张桌子瞬间四分五裂,碎裂的木板和木屑混杂着陶瓷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我的缘一呢?我那么大一个缘一呢?!”
我的视线迷蒙,没有看到,在场的人除了天生缺少表情的缘一,其他人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
我不知道这场就会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空气里轻轻掠过一阵微凉的风,顺着衣服的缝隙钻进皮肤里,冷意顺着脚底一路凉到了脑子,我瑟缩了一下。
实现和意识微微清醒了一点,入眼就是无垠的星空,黑色的天幕镶嵌了数不清的星子,在天幕上蜿蜒流淌的是璀璨的星河,明净璀璨,像是被融化过后的雪水洗涤过一样。
“雨歌,你看看呐。”有人,有一个女人,她抱着我,把我抱在怀里,手指着璀璨的星空,“那是星星哦,人死去之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我会变成星星,一直一直,一直注视着雨歌。”
视线又开始模糊,只剩下女人一张一合的、红红的嘴唇和白皙光洁的下颚,到最后这些也逐渐消失,眼前又变成了璀璨的天幕。
我踮着脚尖,伸出手,想要够着天空上的星星,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天上的星星还是那样遥不可及,不可触碰。
又是一阵冷风呼过,我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好冷啊。
怎么会这么冷呢?
哦,我身边好像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屋顶呢?
屋顶怎么没了?
我才注意到,四周一片空旷。
有人站在我的背后,抱着我的腰部,把像抱小孩子一样抱起来,即使隔着衣料我也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暖意。
好暖和好暖和。
啊,天空的星星,好像近了一点点。
“歌。”他的嗓音低沉温和。
“嗯嗯嗯呃。”我眼神迷茫,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一头栽进他的颈窝里,含糊地回应。
颈窝里好暖和,我根本舍不得撒手,就像一只树袋熊找到了自己心仪的树,整个人都扒拉在他身上,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你要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我。
我不要再自己一个人看星星了。
“缘一。”我趴在他的颈窝里,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平整的衣服被我抓得皱巴巴的,“你要长命百岁,要高高兴兴的。”
“好。”他回答我了。
我扁了扁嘴,还是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但是脑袋晕乎乎的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主意。
于是我挺直了身体,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眼睛转出了血红色的写轮眼:“你还要陪着我。”
“不要撒谎。”我捧住他的脸,将两边的肉往里挤,“写轮眼……可是能看穿一切的!”
“好。”他还是一样的回答。
但是我满意了,脑袋一歪,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隔着衣料是暖暖的温度,我觉得,我好像抱着一个太阳。
一杯酒下肚之后,歌一巴掌拍碎了桌子,一脚跺在地上,整个房子瞬间崩塌,柱集会的房屋是日式的木屋,几个柱死里逃生之后集体被发酒疯的歌逮着胖揍了一顿后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挺尸,之后就抱着缘一酱360旋转举高高。
在地上挺尸的严胜:瞳孔地震JPG.
嗯,这就是为什么房顶不见了的原因。
至于歌的记忆里斑斑为什么头发凌乱脸颊红肿……
雨歌:怪阿姨式猛掐斑斑的脸之后抱着斑斑N个360度旋转举高高JPG.
朱迪:挚友,挚友原来你喜欢举高高吗?我也可以的!【激动JPG.】
斑斑:滚!你走开!【死命挣扎JPG.】
扉间:呵呵。【端着酒杯的手疯狂颤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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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