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 01: 45 AM
登记完拿上门卡,顶着酒店前台连浓厚困意都盖不住的一脸好奇——为什么一个城市一趟航班同时到达的两人却分别定了两个套间——等待的时候,苍还能不时感觉到那种炽热专注的目光。
他在想,朱武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眼神多么……直白?
直白到连阅人无数的酒店前台都没能完全控制住打量他们两人的目光。
??
行李箱在地面咕噜噜平稳滚动,朱武走在他身后。
一步之遥。
除了目光,朱武其实很克制,举止甚至可以说是拘谨了——除了那个突兀的吻。
然而……他们现在去的是同一个方向。
他订的套间在主楼A座,朱武订的顶楼套间在塔楼C座——就不在一栋楼,更不可能是同一部电梯。
两个值班柜台。
先登记完的人,是他。
??
走到A座的电梯间外。
进电梯之前,朱武停下来很轻地问了他一句,“可以吗?”
他是有点犹豫,反问了一句,“你确定?”
朱武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了出声,“你问我吗?我——确定。苍……我很确定。”
苍突然感觉一边耳朵有点热,“那就一起吧。”
……怎么会……进展得这么快?
进房间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问题,脱大衣放箱子挂围巾换鞋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跟着进来的朱武也挂好风衣甩下背包,然后从背后很轻地抱住了他。头就那么垂靠在他肩膀上。
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
四下极静。房间里连气流吹拂的风声也没有。中央温控系统保证了房间内入住之前的温度不至于离谱,然而确实比温暖如春的接待大厅冷多了。
刚才一路从电梯到走廊,灯光明亮,空无一人,似乎这栋楼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和墙面像是无数面斑驳陆离的镜子,镜面反射出的几乎每个影像里都能看见他和朱武离得极近的身影。有些很完整,有些则支离破碎。
……所有的镜像,都是虚像。
又如何……
过了一会,苍感觉有什么轻轻触着自己耳垂和面颊——还是那种温柔到小心翼翼的感觉……
朱武……又在吻他。很慢,很轻柔,然而与他紧贴的躯体却热得发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抱住他的手臂渐渐用力,却依然有种可以轻易察觉到的克制。
真奇妙啊……他们过去并不曾拥抱过。哪怕是礼节性的也没有。
但……朱武现在的拥抱……就像是黑暗中的孩子,又雀跃又不安,仿佛想把易碎的他牢牢抱进身体里,而他……
苍仰起头,让细碎的吻更多地落在脆弱又敏感的脖颈上,同时握住了那双搂住自己腰腹的手。
然后吻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嘴唇。
??
似乎也没过多久,玄关的灯倏然暗了,只从门缝里还透出走廊上的一点灯光。
是了,他还没来得及插房卡。
苍偏了偏头,“等一下……进去再说。”他推开朱武,往前走了一步,终于有空把门卡插进去了,“插卡取电,不然会冷。”
??
回头他就看到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甚至有几滴细小的水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在柔光下闪烁着,“……朱武?”
朱武抹了一把脸,他两边鬓角也打湿了一点,“没事……是刚才下车时睫毛上结冰了。”他歪了歪头,笑得有些促狭,“不是……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苍想起自己进大厅时顺便就用围巾擦了擦眉毛眼睛,再看看眼前这个围巾手套都没带的家伙,无声叹了口气,“……进去吧。先拿纸巾按一下。我去看看浴室里有没有电吹风。”
??
“没事。我很抗冻的。”
??
“……家用冰箱的冷冻柜温度一般是零下十八度。”
01.01 02: 06 AM
??
朱武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每一步都像踩在空处,偏偏又是坚实的。
飞机起飞时那种推背失重感似乎一直延续着,那种令他心跳加速呼吸加快的紧迫与刺激,他难以抗拒,似乎也不想抗拒。
坐在座位上看着苍消失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如果不是那杯苦得令他清醒的黑咖啡……或许他还会发呆得更久一些。
??
朱武是经常有梦的,从儿时起到如今做过很多梦——有些模糊破碎,很多栩栩如生,少数精彩绝伦,某些荒谬可笑,偶尔啼笑皆非,偶尔无望阴沉——但他的所有梦境里,从没有味觉。
所以……他对自己说,既然现在咖啡的苦味是真的,那么这一切应该也是真的。
他真的……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在这样茫然无际的人海中,与苍重逢了。
就这么毫无预兆,平淡自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地重逢了。
他居然就楞楞地凑过去亲了一下。苍居然也没拒绝。
——他过去所有设想过的各种场景不但一个都没用上,更准确的说,简直是一点都不相干。
??
没有世界大战人类末日,没有山呼海啸火山地震,没有冰河时代磁极失控,没有生死一线举步维艰,没有众叛亲离,没有身不由己,没有兵战凶危,没有丧尸围城,没有智械入侵,没有核冬天,没有外星人……没有误解、仇恨、暴力、狗血、算计、生离死别。
通通都没有。
??
……这真是太好了。
朱武手速飞快地戳着屏幕——他真的有太多太多话想说了——终于在空乘反复多次温柔催促后飞机开始滑行的最后一刻不得不把手机关机。
看飞机夜空飞行时他还是总感觉各种不真实,开机和袭灭天来一步莲华萧中剑联络时也感觉不真实,下了飞机……还是觉得不真实。
??
当然,最不真实的还是现在。
凌晨两点刚过。
摄氏二十度的室温,他靠坐在书房的长沙发上,穿着酒店提供的长浴袍——摇粒绒的——手里拿着块浅色毛巾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自己头发。
??
主卧的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变弱了。
怎么说呢?
感谢苍定的这个是商务套间吧,有两处独立的卫浴,主卧和书房各带一套——不过书房只有淋浴。
苍还是一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很坦然的样子,但他感觉自己刚刚尴尬得快要原地爆炸了……
??
朱武把毛巾顶在头上——垂下来的角正好能遮住眼睛——就……有点紧张。
刚才在玄关的拥抱……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充实感触。
亲密,又不仅仅是亲密。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能从身体接触中感觉到苍的意愿——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喜欢在意,也超越了仅属于身体的吸引——苍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没有任何勉强,不是将就或者不得已,没有其他目的其他理由……就是愿意。
——银鍠朱武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人毫不设防地完全接纳,被所爱的人这样坚定地选择,会带来这种好像要随时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带来这种抑制不住想要就地高歌一曲的炸裂的狂喜。
??
水声停了。
他几乎没听见脚步声,然后很快看见苍从门外朝他走过来。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你好好看。”
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苍特别好看,那种钟灵毓秀之美,穷尽他有限风花雪月的词藻也不足以形容。更难得的是,苍的气质中有一种罕见的纯粹,犹如山中月花上雪云间霞光,极清明粲然,又不染纤尘。
真的,一到这种时候朱武就觉得他的中文有点卡帧。可能因为他在18岁之前只在国内待了三年的缘故吧……
苍本来就是那种……他完全可以看上一天什么都不干,只是看就会很开心的存在。
更何况现在……
??
苍唇角微微弯了弯,“嗯。” 他头发擦过了,没干透,几缕发丝软软垂着,有水珠不时顺着鬓角滴在脖子上,又顺着流进了领口。朱武看得脸上又有点发热。
这家的浴袍都是交领,领口开得不低。他身上这件是浅蓝,苍身上那件是浅咖——衬得肤色更白皙了。
苍走过来,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摘下那块毛巾拿在手里。
“要不还是去吹一下?空调开太热容易感冒。我只设了21度。”
“不用了。”朱武仰头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喜悦从他眼睛里源源不断溢出来,仿佛要将眼前一切都淹没其中。“我好高兴……苍。真的。我都没想过……居然会这么高兴。”
他伸手抱住苍的腰,又把头倚靠在上面。脸贴着浴袍的短绒毛,软乎乎的,能清楚闻得到水、玫瑰沐浴露还有属于……苍的气味。清淡而平和。宛如一阵微风轻拂而过,悄然沁入心扉。
苍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拢手臂,轻轻贴着他的头。浴袍的袖子十分宽大,松松垮垮地落在朱武肩膀上,仿佛一只美丽的鸟儿正张开它那宽大且柔软的翅膀,温柔地拢住了自己心爱之人。
过了好一会,朱武闷闷地笑了起来,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苍……你这样子……我怕是会有点贪……”
“是吗……”苍往后推了推他,然后两人就一上一下地顺势倒在了这张焦糖色的真皮沙发里。“朱武,” 强光高悬在那人头顶——这几乎是一种俯视的姿势了——指尖虚虚划过他的眉梢眼角,最后抵定在饱满的唇珠上,“不用怕。我不觉得感情是必要的,但不意味着我认为它不重要。既然做了选择……那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与你一起承担。”
??
阴影顺着光流向他。
朱武感觉唇上一暖,是一个很轻的吻。
他脑子轰然一响,一阵战栗从脊椎往上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那种像是要将他从内而外焚烧殆尽的热……
……原来,这才是情之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