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能不怕呢?”我趴在他的怀里,喃喃道,“是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从您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试图在善良和冷漠中找到一个平衡。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善良地去对待他人,就会得到善良的对待。后来我发现他们把我当成傻子那般欺骗。所以我决定变坏,恶毒地去对待其他人,谁都占不到我便宜。如果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么只有压榨其他人的生存空间,我才会得到更多。只是当我决心变得冷漠的时候,我也越来越孤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深深的绝望。在我失去您之后,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夏油大人并没有取笑我的软弱,他只是用手臂把我圈在怀里,告诉我:“菜菜子,当你害怕某种东西的时候,你会承认这种东西在某些方面比你更强大。你不会害怕风,也不会害怕叶子,是因为你知道它们不会、也不能伤害到你。世界很大,也很可怕,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也会成长,直到有一天,变得比你所畏惧之物更强大,变得让它们伤害不了你。在此之前,就是我的责任。我会保护你,直到你足够强大,强大到长出自己的羽翼。
“我曾经教给你,要做善事,要当个好孩子。但行善真的有意义吗?我告诉你,没有意义。那么,我教你这样,是我在骗你吗?不。是因为你终将面对自己的内心。所以,不要后悔,以及,不要对自己说谎,菜菜子。靠欺骗自己所得来的幸福不会长久。”
“我并不后悔。”我对他说。
“那就可以了。”他笑着对我说,“其实人的一生,并没有多少次可以选择的机会。所以在你有选择的时候,不要轻而易举地随便选。但如果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别去后悔。每个人最公平的地方,就是人只有一次生命。”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人面树的话:“爸爸曾经许了什么愿望吗?会为此付出代价么?”
“我没许愿。”夏油大人低下头,在我的额前落下一个轻盈的晚安吻,然后关上了灯。在黑暗里,我听到他说:“道路本身终究也需要被抛弃,如同你抵达河岸时,就得抛弃舟一般。菜菜子,我渡不了我自己,但我希望,我能渡你。总有一天,你会到达那些我到不了的地方,见我没见过的风景。我是这样期待着的。早点儿睡吧,晚安。”
“可为什么只有我保存了记忆?美美子呢?”
“她过了三途川,就回不去了。”夏油大人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希望借此来哄我入眠。
在我即将坠入梦乡的时候,我听见了他低声的慨叹:“我的菜菜子长大了啊。真是的,本来还想让你们永远也长不大呢。”
第二天叫醒我们的不是阳光,而是十八岁的五条悟。
“哇,杰,你太过份了吧!一声不吭就跑掉。是我技术太差了么?如果你不舒服应该跟我讲啊,毕竟我又没有经验。”五条悟的气愤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一直纵容着我,让我等你缓缓,说你有点儿头晕。我忍住了让你休息一下,结果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砸晕我。我做错了什么?!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之后一直做右位也可以呀,我无所谓。但你怎么能…”
作为铲屎官总会一种体验,在做香甜的梦境时,如果一不小心用胳膊压到了睡在床头的自家小猫咪,就会出现几百只猫同时在你耳边咪咪喵喵的场景,堪称一场大型演唱会。
虽然我没有起床气,但我知道,夏油大人有。
果不其然,打断五条悟讲话的是夏油大人低沉沙哑而又恼火的声音,以及一只像破风的利刃般、扑面砸过去的枕头:“闭嘴!”
夏油大人从床上坐起身,一手揉着额头,另一只手把我护到他身侧的被子里:“我不是他。”他放下手,对五条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认不清,你的爱,未免也太廉价了吧。”
十八岁的五条悟把手中接住的枕头扔到一旁的沙发上,他眉头紧皱,摘下遮住眼睛的墨镜:“不可能!无论是残秽也好,还是六眼也罢,你就是杰!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是吗?”夏油大人抬起眼,与十八岁的五条悟对视,“你未免也太相信那双眼睛了。六眼能看清咒力,但它辨得出灵魂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汹涌的咒力涌出。诅咒撕裂空间,在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未反应过来时,嘶吼着对他发起猛烈的攻击。
十八岁的五条悟满脸的无措,甚至都忘记了打开无下限。直到诅咒的利刃划破了他的喉咙,保护自己的无下限自动开启消灭了面前的诅咒,他才缓缓地眨了眨湛蓝的眼睛。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是真的想杀了你。”夏油大人没有在意被无下限灭杀的咒灵,他只是死死盯着五条悟,像随时准备厮杀的猛兽,“趁我还不想在我女儿面前和你打起来,赶快离开。不然我们之间,必一死一伤。”
十八岁的五条悟并没有走,但夏油大人趁着他怔愣的间隙,带着我离开了。
吃早餐的时候,夏油大人给我买了薯饼、汉堡和热牛奶,自己却只点了一杯黑咖啡。
他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搅动着咖啡,神情恹恹的:“好烦。”
“您多少也吃点儿吧。”我剥开汉堡,把里面的鳕鱼片递到他的嘴边,“啊——”
“你吃就好了。”夏油大人笑了笑,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他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向我解释,“我原本不该这么早‘醒来’的。但那个小鬼做了些事情,逼着我跟他对话。”
“您指的是……十七岁的您?”我有些紧张。这么说,十七岁的夏油大人的意识还存在?”
他没正面回答,歪过头,笑着问我:“菜菜子,你喜欢这个世界的我吗?”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只狡猾的大狐狸。
“啊……”这让我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是夏油大人,所以喜欢’吧?
好在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自己也不是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语气温柔:“别担心,我会把他还给你的。只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完成。”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那您呢?”
“我希望你能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又巧妙避开了这个话题,他用手拄着额角,眉眼弯弯,“他会长大,会成为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未来相见,然后,我还要陪着你,度过很长的一段时光呢。”
夏油大人低头抿了一口黑咖啡:“不过,还是有些嫉妒他啊。什么好处都让那个小鬼占了。白送他两个乖巧又可爱的女儿,真是便宜他了。”
“您……不想和他聊聊吗?”我犹豫着问。毕竟如果十七岁的夏油大人想要和二十七岁的自己对话,他一定是想聊些什么。
“和十七岁的自己聊聊天?”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想了想,然后笑了,“算了,我很了解我自己。无论我说什么,那犟种估计也不会听的。所以,我只需要替他铺好路。剩下的苦头,让他自己去吃吧。”
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耐心地等我吃完了早餐,才起站身,准备带我去做下一件事情:“接下来,做些什么好呢?”
他向来不太使用手机,所以也就自动无视了钱包里‘叮叮咚咚’像敲击钢琴键盘般密集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这个时候…米格尔应该还在当水手,拉鲁和真奈美都还在上学……还有谁?……对了!你有见过小弥木吗?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那个孩子小时候也很可怜,我们要不要把他带走?”夏油大人问我。
弥木利久?
事实上,我还真知道他的近况。
之前我曾想过要亲自去一趟京都郊区,把他从狼群中带到人类社会。但五条悟和夏油大人看我看得太严,我一直没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正好,五条悟的那个远亲,藤原悠斗,被勒令返回京都,我就悄悄拜托了他。
没想到那个高傲自大的的家伙意外的好说话:“有小孩子被扔给了狼群?天底下怎会发生这么不文雅的事情?你放心,我作为京都藤原氏,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藤原悠斗回到京都后,很快用式神给紫苑夫人寄了纸笺。上面文邹邹的话我没看懂,但紫苑夫人告诉我,那孩子已经被救下来了,会被寄养在藤原氏接受教育。
我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前世认识的人,我也不想看他过得太过悲惨。但那个阴沉的家伙,我宁可认伏黑惠做哥哥,也不可能叫他一声哥哥。所以这辈子,我们还是不要太熟悉会比较好。
我把情况告诉了夏油大人,夏油大人也没强求一定要与他见面:“他没事了就行。你做得很好。”
我问夏油大人,要从藤原家带走弥木利久吗?
夏油大人竟然摇了摇头:“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至少你和美美子,不该是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