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五条悟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莫名其妙地欢脱了起来。他岔着腿坐到我的床尾,吊儿郎当地看向夏油大人,自然而然地询问着夏油大人的意见:“我突然想起来,伏黑甚尔好像也留下了一个崽儿,卖给禅院了。养一个也是养,养仨更好养。等明儿个我把那禅院家的小鬼也接过来。杰,你觉得嘞?”
夏油大人却没理五条悟。他俯身掖好我和美美美美子的被角,又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似乎想确认我并没有因为哭泣而发烧。然后他柔声问我们:“你们饿了么?”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该休息了,我想。怕是从遇到我们到现在,他一直都没睡过觉。
“杰,你怎么无视我?”五条悟故作不满地嘟起嘴,修长的腿把隔壁床的床底踢得叮当响,活脱脱一只用尾巴不停拍打着地面的猫。
夏油大人这才抬起头,冷声对五条悟说:“出去。别打扰她们休息。”
五条悟停下乱动的腿,不敢置信地推了推眼镜:“你居然凶我!”他从我的床尾跳起来,气鼓鼓地说,“白瞎了老子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连仙台特产毛豆味儿大福都没买。忘恩负义的家伙!”虽说是指责的言论,但配上他浮夸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是想让人哄。
本来夏油大人只要说上一句:乖,悟大人不要生气,之后我请你吃抹茶味的喜久福。五条悟大概就会顺水推舟地与他和好。但偏偏夏油大人心情也不太好,所以只是冷漠地瞥了五条悟一眼,仿佛他在无理取闹。
五条悟现在是真的炸毛了。他迈开腿向门口走去,嘴里嘟囔着:“不理我…下次我也不理你!我去找硝子了!”
可夏油大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走出了房间,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
房间内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夏油大人低下头对我们微微苦笑了一下,略显疲惫和无奈:“悟他只是小孩子脾气,没有恶意的。你们要不要继续休息?”
我抬手拽住他的袖口:“爸爸能不能也和我们一起休息?”
夏油大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对我温和地点了点头:“……好。”他合衣躺到我的身侧,用手臂环住我们,“别怕,我会保护你们的。这是约定。”
我听着头顶处他渐渐放缓的呼吸,慢慢闭上眼。我也会好好保护您的,我在心里对他说。约定好了哟。
我又梦到了羂索。
梦里的他用着夏油大人的身体,对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他缓缓向我走近,就像残忍的鬣狗肆意玩弄愚蠢的猎物,“弄错了,可是会让我觉得很困扰的。”
羂索捏起我的脸,迫使我直视他额头的那条缝合线,他恶毒地大笑着:“因为名为夏油杰的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啊。”
“……菜菜子!菜菜子!!”熟悉的声音惊醒了我,紧接着,我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夏油大人用手臂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对我说,“别怕,你只是做了噩梦而已。别怕,梦里都是虚假的。我在。别怕。”
我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手臂却轻轻回抱住了夏油大人。
我不怕。
在梦境的最后,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羂索额头上的缝合线径直捅了进去。在我的头颅四分五裂之前,我会先让他的脑浆四处飞溅。
爱让我变得勇敢,不再畏惧死亡。
然而噩梦会很快过去,生活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松翻页。
咒术协会的人果然送来了传唤令。他们以我的血液催化了特级诅咒为由,害怕我成为不可控因素,因此打算禁封我的咒力。
已经把那个特级诅咒转化为自己咒灵的夏油大人坚定地挡在我们身前,低着头,沉默却寸步不让地与他们对峙着。他的手指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我感受着他身上气息的变化,越来越担心他会不会忍无可忍,直接杀了我们面前的那些咒术协会的代表。
这不行。
我决不能再让他重蹈覆辙。
就在我还在思索怎样用最小的损失让这些咒术协会的人闭嘴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原本我以为已经被气跑了的五条悟居然又折返了回来。他保持着踹门的动作,冷笑着对屋子内的咒术师说:“今天老子心情不好,要打架的话,老子随时奉陪。”
“这……”咒术协会的人似乎也知道五条悟不好惹,面面相觑了阵,却完全没有面对夏油大人时的那样咄咄逼人。
五条悟没什么耐心地双手插兜靠在门框上:“你们打不打?打就出去,不打就滚。少站在这儿污染空气。”
那群人中这才有个人站了出来:“悟少爷,我们只是在执行家主的命令。这是咒术协会议会的判决。”
“老头子就派你们来欺负小女孩儿?你们不害臊,我都觉得丢脸。滚!别吓到我闺女。”
“但她的咒力……”
“那诅咒不是被杰收了么?现在这俩小孩儿已经被我和杰收养了。我一个特级,杰也是特级。怎么?你特么比我们强?”五条悟故意这么问。
“不敢。悟少爷。”原本趾高气扬面对我们的咒术师,此刻却卑微地低下了头颅。
“有自知之明就快滚。”五条悟毫不客气地说,“有时间为难一个小孩子,不如多关注一下诅咒。如果你们能有点儿用,就没现在这么多的烂事儿了。”
在那些咒术协会的人离开房间后,我拽了拽夏油大人的袖子:“爸爸,能借用一下手机么?”
夏油大人不疑有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我。
我‘蹬蹬蹬’跑到窗口,对着楼下停着的咒术协会的车拍了张照片。虽然老式手机像素低、功能少,但只要有马赛克功能,就足够我发动咒术了。
夏油大人还在困惑我想做什么,五条悟的六眼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咒力。他大步跨到我的面前,直接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手机,抬起手把它高高举过我的头顶,笑嘻嘻地问我:“喂,小鬼,你在做什么?”
好在我足够熟悉自己的术式,在五条悟夺走我的手机之前,我已经完成了‘修改’。面对五条悟饶有兴趣的目光,我低下头,把手背到身后,装成一副怯懦的样子,不肯回答他。
五条悟似乎也没指望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看向手机屏幕,好奇地自言自语:“照片?”
仿佛应和着他的话语,楼下突兀地响起了咒骂声:“来个高专真他妈晦气,哪个小兔崽子把我的车胎割了!”
五条悟生怕事情不大似的咂咂嘴,他看了看手机图片,又从眼镜上方看了看我,然后勾起嘴角,咧开一抹坏笑:“你做的?”
我依旧沉默地低着头。反倒是回过神来的夏油大人反手把我挡在身后,皱着眉瞪了五条悟一眼:“悟,别吓到她。”
我知道现在就暴露术式并不是个好的决定,尤其是在五条悟面前。我知道我该忍耐。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视那群人在我面前蔑视夏油大人。
我是个坏孩子。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家人却不为此付出代价。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要骂她了。”五条悟不满地对夏油大人龇牙咧嘴吐了吐舌头,然后侧过身用手重重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愧是老子的崽儿,干得漂亮!”他笑嘻嘻地蹲下身,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在阳光的映衬下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所以你的术式是……P图?这术式好啊,之后老子就可以随便买些豆沙味儿的喜久福,靠你改成难抢的香芋味儿的了。崽儿,之后你就跟着老子混吧。老子罩着你。”
好在他还没兴奋几秒,就被怒火中烧的夏油大人给教训了。夏油大人一拳砸到五条悟头上:“别总‘老子’‘老子’的,你是谁老子?那是我女儿,和你没关系。”
五条悟捂着被打的地方,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兮兮地扮可怜:“杰,才一个假期不见,你怎么和我这么生分。明明之前还穿同一条裤子,睡同一张床呢。”见夏油大人板着脸不为所动,他又死皮赖脸地黏过去和夏油大人勾肩搭背。他用鼻尖来回磨蹭着夏油大人的颈侧,一点儿也没觉得这个姿势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太过分亲密,“好兄弟之间不就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嘛。咱俩还分什么你我?白捡的闺女们,难道不应该是属于我们俩的么?”
夏油大人皱了皱眉,嫌弃地把五条悟眨巴着大眼睛冲他撒娇的脸推开,语气却不再那么冷硬:“离我远点儿。别总粘着我,热死了。既然刚结束任务你就赶了回来,到现在……你吃过饭了?”
“哇,杰居然这么晚才来关心我。”五条悟哼哼唧唧,不依不饶地将下巴压在夏油大人的肩膀上。他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夏油大人身上,像个不能自理的一级残障人士。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还没——有——呢——而且你下午还凶了我,所以,杰要怎么补偿我?”
“那你还是饿着吧。”夏油大人有些恼火地嗤笑一声,却没抬手挥开五条悟。
五条悟又哇啦哇啦不满地叫了起来,不依不饶地要补偿。要夏油大人帮他写报告,要喜久福。虽然在我看来,那比起控诉,更像是在撒娇。
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五条悟。
前世他杀死了夏油大人,所以是我的仇人之一。我虽然并不恨他,却不妨碍我讨厌他。
但现在,我却发现夏油大人似乎很需要他。因为一直在努力压抑自己、让我很担心什么时候会爆发的夏油大人好像只有和五条悟在一起时,才会流露出些许少年人年少轻狂的感觉。
如果五条悟可以治愈夏油大人的心结,那我可以稍微忍耐下,和他好好相处,努力把他留在夏油大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