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夏油大人一直沉默。
我没去打扰他,自己出门吃了晚餐,看了会书,洗了澡刷了牙,然后关了灯,乖乖上床睡觉。
半夜起夜,我发现他依然没睡,曲腿坐在落地窗前,安静地仰头看窗外的月亮。
我揉了揉困倦的眼皮,走到他身旁,坐到他身边。
他开口问我:“菜菜子……我算是个好父亲吗?”
“当然。”我回答他,“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爸爸了。你一个人带大了我和美美子,对我们来说,你不仅是父亲,也兼顾了我们母亲的角色。因为有你,我们才能这么健康幸福地长大。”
他把脸转向我,安静地注视着我,像在看自己掌心里的花。半晌,他笑了笑,一副满足的样子:“你不恨我就好。”
他对我说:“上辈子,我曾想过要死在你们手里的,作为我教给你们的最后一课。扮演个大坏蛋,假装我对你们全部是欺骗,只是因为看中你们的咒力才收养你们。这样,你们才能对人多一分戒备心,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像我这样的陌生人。只是……我最终没能忍心。”
我扑到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夏油爸爸是笨蛋!我们怎么可能相信!即使您杀了我和美美子,我们也不会埋怨您的。”
“抱歉啊,菜菜子。”他摸了摸我的头,“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扔下你们的,我只是那个时候太累了。”
“我知道。”我急忙抬起脸,“所以我们也从来都没怪过您。我们只痛恨羂索。是他,打扰了您的休息。”
“所以你们就去找了宿傩?宁愿与虎谋皮?”夏油大人轻抚着我的后脑勺,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根本不配为人父母?若不是我太偏激,潜移默化地把你们带得像我,是不是……你们其实原本可以不用死?”
我有些慌了。我宁愿他打我骂我,也不愿意他责怪自己。于是我拼命摇头:“夏油大人,我们错了。”
“没事的。没事的。”夏油大人轻轻笑了笑,继续一下下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不用害怕。你的错就是我的错,因为是我养大了你。”他又抬头看向月光,半晌,才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我母亲那个时候的心情了。”
第二天一早,十八岁的五条悟不知道从哪儿拿到了酒店房卡,直接刷卡闯入了我们房间,脚步风风火火:“杰,我们来聊聊吧!”
他看到刚冲完澡、松松垮垮披着白色浴衣的夏油大人,似乎有些赧然:“那个……你昨天还好吗?”
夏油大人在门被打开时,眼神阴冷,指尖已经凝出咒力,等看到十八岁的五条悟,才放松下来。
他直接无视了对方,不紧不慢地系好浴巾腰带,又甩了甩肩膀,把湿漉漉的长发拢到脑后,这才开口,语气极为淡漠:“有事?”
“你什么态度!”十八岁的五条悟果然没他二十八岁时脾气好。虽然也经历了一些风雨,但总归一直被十七岁的夏油大人照顾、谦让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所以一点就着:“老子在关心你啊!”
“和你有关吗?”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上辈子的敌对关系,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专戳五条悟心口,一戳一个准,“我记得你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吧?”
“夏油杰,老子他妈是你丈夫!”十八岁的五条悟看起来快气疯了。他直接大跨步到夏油大人身前,攥住夏油大人手腕,低头去咬夏油大人锁骨和喉结,“一个多月前你还叫我‘老公’来着。哦不,对你来说,是十年前。要不要帮你回想下?”
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已然已经忍很久了。
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向后一闪,反手扣住十八岁五条悟的肩膀,手肘在他的后颈处用力一压,膝盖在他膝关节处重重一顶。
紧接着,借助重力,夏油大人把五条悟死死摔在离他最近的大床上,用一只手擒住十八岁五条悟的双手、扭到身后,另一只手按在五条悟的后颈、把他的脸压在没叠起的被子上。最后,他叉开双腿,锁在五条悟腿部两侧,封死了任何十八岁五条悟可以起身的空间。
“哈?老公?”夏油大人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他稍微松开按住五条悟后颈的手,改为抓住五条悟脑后的碎发,逼着十八岁的五条悟侧脸看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十八岁五条悟,目光极度聚焦,像盯着猎物的掠食者,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狠劲。
十八岁的五条悟不服气地瞪向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凭他的本事,他应该不是挣脱不开,但也不是那么好挣脱的。挣脱大概率要见血。
夏油大人没理他,侧过身,对五条悟闯进来前原本在阳台上玩手机、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绕过这俩人偷偷溜走的我笑了一下,声音轻缓,眉眼柔和:“菜菜子,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先出去一下了。”
我立刻起身,握着手机,脚步飞快地掠过两人。
走到门口,在关上房门前,我突然福如心至地想起,他们俩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为了避免自己误解,我还是顺便问了一嘴:“爸爸,我能不能直接去吃个早餐?”
回应我的是夏油大人温和的笑脸。
哦,懂了。
我立刻关上房门,并在心底,为十八岁的五条爸爸默念了几声阿门。
这家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的,有很多很好吃的自酿果酱和现烤面包。
不过我并没有吃完那顿早餐。因为在我慢悠悠享用第二盘餐品的时候,隔着落地窗,我眼尖地看到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正从街角大步流星地向这个酒店赶来。
我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救命啊!要完蛋了!!!
手忙脚乱地发短信给夏油大人作提醒,我顾不得刚刚咬了一口、香酥美味的蛋挞,立刻握着手机向酒店门口跑去。
二十八岁五条悟的走路速度比我想得更快。我才刚跑到楼梯间,就已经看到他的身影进了电梯。没办法,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向电梯跑去。
电梯里除了我们外,还有稀稀疏疏的三四个人。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本来想悄悄走到五条悟身边,试探下他的态度。却在看到五条悟已经精准按亮的楼层号后,绝望到想要‘哇’地一声哭出来。
人群中,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周身气压极低。
他紧抿着嘴唇、双手插在兜里,像是有人欠他千八百万。
不过,在看到我后,他居然伸手按住了电梯开门键。等我上了电梯,才松手让电梯门自动关闭。
这让我内心里不禁浮现出几分希望:也许他还没气到失去理智?也许我还可以先帮夏油大人说说好话?
“悟爸爸,您怎么来啦?”我挤到他身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撒娇似挽住他的胳膊,试图从上衣口袋里牵住他的手。
他低头看向我。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他眼睛,让我不是很好能分辨他的情绪。但他没拒绝我的接近,从口袋里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搭在我向他递过去的手上,感觉有些微冰。
“您要不要试试这个酒店里的早餐?”我看有戏,立刻继续谄媚献好,“这家自酿的草莓果酱超好吃的!还有焦糖羊角面包。他们可以搭配在一起。”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皱着眉,用吞咽的动作活动了一下喉咙,然后用手捏了捏脖子,似乎有些难受。
他的嗓子……是怎么了么?
然后,任凭我怎么搭话,他都没再理过我。
只是在到达我们应该下电梯的楼层时,握在我掌心的手把我往前拽了一下。紧接着,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松开我的手,目标明确地向夏油大人所在的房间快步走去。
我惊呆了。
他是怎么知道夏油大人在哪个房间的啊!
而且,从我见到五条悟、到我们上来,也不过短短五分钟,也不知道夏油大人看没看到我给他发的信息?!
真是,要疯了。
不会,一会儿世界大战要正式开打了吧?
那我现在给夜饿正道打电话还来得及吗?还是给家入硝子发求助信息会更有效?或者,干脆直接原地躺平祈祷?
按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已经不是我一个身体年龄才不到七岁的小朋友能处理得了的事情了。别忘了,我又不是救世主,我可是个诅咒师啊!!!
看着二十八岁五条悟已经快走到我们房门前,我咬咬牙,决定主动投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等!爸爸,我有房卡!”
但五条悟理都没理我,直接——
抬腿。
干脆利落。
踹。
高级酒店本来还算安全的厚重防盗门,因为五条悟的举动,直接直挺挺地原地报废,‘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在被防盗门倒塌所产生的巨大震动、震得满天飞扬的尘土中,我心想——
哦吼,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