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我仍记得那个夏天。
2006年的夏天,东京都的大中小学都放了暑假,但是对于T大的学生来说,他们是没有假期的,法学部的老师,往往身兼数职,有的是大律所的合伙人,也有的是检察官。我们这些法学部的新生,正好可以做为廉价的实习生。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燥热,17岁的我,原本应该是享受青春的高中二年级学生,如今却要奔波在律所与法院之间,过早的去到成人的世界厮杀。
8月的某一天,我顶着正午的阳光去法院送资料时,接到了夏油杰的邮件。
“我们到冲绳了哦……遇到了个可爱的初中生,悟和她很谈得来哦。”
夏油杰的邮件还顺带着发了一张照片。六眼和一个少女的背影,在照片上,他们似乎聊的很开心。
真好啊,真好啊,咒术师。
看着照片,我满怀嫉妒的心情,被毒辣阳光晒得头晕的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无法成为咒术师的憎恨之情。
这种嫉妒,这种憎恨,让我失去了理智,将它们系数投射给夏油杰。
“杰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对于你们这些咒术师来说,我们这些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是如蝼蚁,是如垃圾,还是如从未开化过的猴子?”
我仔细的斟酌着词汇,用最恭敬的敬语,把最大的恶意传递给了夏油杰。
夏油杰没有再回复。
直到那天夜里11点,夏油杰又再次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六眼”坐在酒店沙发上,单手托腮,眼睛注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眼的表情疲惫,眼底有着淡青色的黑眼圈,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的样子。
“这次的任务,是保护14岁的女孩。”
这算是对上午照片的解释,我不知如何回他,也拍了自己台灯下厚厚的卷宗发过去。
“这次的任务,是替灭门惨案凶手做辩护。”
夏油杰打来了视频电话。
“还没有睡啊。”他的态度随便,还带着些刻意的亲昵。
“在思考。”我回答。
“灭门惨案的辩护?”镜头那边的夏油杰歪躺在沙发上,看上去舒服又惬意。
“刚才在想那个,这会在想别的……比如,为什么我生在五条家却没有咒力以及……如果自己是咒术师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夏油杰循循善诱的语气让我不自觉的吐露了心声,话说出口我就非常后悔,马上补救:“开玩笑的。”
夏油杰有种奇怪的魔力,他是个谈话的高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这么套话。
“为什么这么想?”他的声音开始放轻,语气也温柔起来。我知道他开始想要卸下我的防备,让我流露出真情实意,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夏油杰,他的一句话就让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备线瞬间土崩瓦解。
“因为……悟吗?”
他的话刚说完,手机镜头突然黑了下去,像是突然从人的手中脱落下去,或者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
“杰,你在说我什么?”
是“六眼”的声音,随后就是男生打闹的声音,还有夏油杰爽朗的笑。
“悟,别闹了,凪小姐还在电话那边听着呢。”
手机镜头翻转,我以为夏油杰重新拿起了手机,没想到出现在那边的是“六眼”。
“你没事,少跟他聊天。”六眼看上去有些憔悴,表情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生气。
“挂了。”
他没有马上挂电话,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然而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见电话那边的他,似乎叹了口气,随后,视频栏黑了下来,显示对方中断了视频。
我重新打开与夏油杰的对话,找到他刚才发来的”六眼“独自在星空下出神的照片。
那张照片无论角度、光鲜都堪称完美,我把照片下载了下来,保存在了自己的相册中。
看着照片的时候,我觉得胸口微微的有些酸涩。
我也很难说清,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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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夏油杰通完话的第二天,我被人发现倒在T大附近的偏僻的小巷中,身受多处重伤。
胸口、颈部、额头以及身上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
案发现场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的目击者,是一宗悬案。
所幸的是,濒死之际,我被路人及时发现,送往了附近的医院抢救。之后,又被转入五条家旗下的医疗集团治疗。
在五条家先进的医疗条件治疗下,我能再次下床走路,也已经是四个月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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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年末,也是久违的初雪之日。
风雅的本家依然会举办宴会,而我也照例要去往本家拜访。
母亲带我曾经走过的路,如今只能我自己走了。
只不过通往本家得长长的石阶,让刚出院的我爬的颇为吃力,只能走一会,停一会,歇一会。
等爬到石阶尽头,我浑身都在冒汗,冬日的空气格外稀薄,我感觉自己有些喘不动气,就将围巾稍微拉下一点,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冬天,冬天总会让我回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而且因为寒冷,有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掉眼泪。
而我不适合自怨自怜,或者多愁善感。
指尖轻轻拂掉眼角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眼泪,我重新将脸藏到厚重的羊毛围巾下,准备继续前往五条本家。
这时,我却看到“六眼”顺着本家围墙外那条长长的路走来。
即便在这么冷的天气,他仍穿着高专的校服,通身黑色的制服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他走路的时候,双手抄在裤子口袋中,上身微微前倾,似乎在故意的压低自己的身高般。
黑色的皮鞋踩在白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天格外的清楚入耳。
我还没来得及给这位本家的嫡子“悟少爷”行礼,他倒是先开了口。
“怎么这么晚来?”他的语气既不是和夏油杰他们一起时那么轻松和玩世不恭,也并不是如小时候那般冷淡。
普普通通的,什么情感都没有包含在内。
“对不起。”我只能道歉:“我现在马上过去本家。”
“算了,本家那边先放一下……”
他在我面前站定,平生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凪,你有禅院家的血统是吗?”
我愣了下,不知道“六眼”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下意识很快的回答:“是的,原先父亲是禅院那边的人……”
“那就对了,你跟我来。”他没有问我的意见,也不在乎,丢下这样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一句解释都没有?这是本家对分家的血脉压制么?是最强咒术师对弱小普通人的蔑视么?
我的脑海中浮现上的尽是这些奇怪的念头。
“六眼”已经走下我刚上来的台阶,他发现我还站在原地未动,朝我投来疑问的眼神。
“要去哪里?”
“京都。”他走下一节台阶,又走下一节台阶。
“禅院家。”
“我要去买一个孩子。”
“虽然你刚出院身体尚未痊愈,但是抱歉了,这件事,我需要身为禅院家血脉的你去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