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分冷不是什么记性非常好的人,能记住十多年都没见过的老同学,权权得益于五条悟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
从他的名字看,能叫“悟”这个名字就不会是什么蠢蛋。
五条悟最甚。
二十八分冷出身御三家中的烂泥禅院家,从小就听着隔壁家孩子“五条悟”的传说长大。
七岁之前,她还只是听着这位神子的传说,然后在便宜弟弟的生日宴上见到传说中的传说真容。
幼时的五条悟从头白到脚,穿着一身极其昂贵的羽织,看人、说话时偶尔透不出情绪,偶尔唯一有的情绪是睥睨万物的矜傲。
她大抵就喜欢犯贱,越是高高在上的人,她越是想把他拽下来。
初次见面,他们两人便闹得非常不愉快。
那件事她没讨着什么好,因此不愿过多回忆。
不过,他们小时候已经初见天性不对付的端倪。
以至于他们长大后都上了咒术高专,冷因为不想见到五条悟去了京都校,她觉得五条悟肯定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去了东京校。
两人关系最不好的时候是在十五岁的一个夏天。
京都校和东京校的姐妹会上,树林凌乱生长,天气刻薄地下起燥热的太阳雨。
姐妹会就是一堆腱子肉咒术师互相打架,拳拳到肉,只要打不死,就把人往死里打。
反正有能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他们打得酣畅淋漓,丝毫不怕死在一个所谓的交流会。
二十八分冷那时候还叫禅院冷,禅院家让她跟着便宜弟弟一起行动,对她的唯一要求是不要被东京校打得太难看。
她上这所学校也只是应便宜弟弟要求,来参加交流会也不想跟谁打架。
就在她甩掉跟屁虫弟弟,找了个洞天福地准备小憩到交流会结束时,身后袭来一道劲风,逼得她下意识原地旋身躲避攻击。
旋即她看清来人穿着东京咒术高专的校服,身形修长,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收回飞踢的右腿,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很是欠揍地弓腰俯身,歪头露齿一笑,鼻梁上的墨镜滑了一截,单边挑眉眨眼。
五条悟以一副淡然清爽的做派现身,一双蓝眼宛若荡漾的汪洋大海,是个大晴天才能看到的苍穹碧空。
而当时,筵山麓在下雨。
不是阴雨绵绵,是一场如同玻璃晴朗的太阳雨,时不时有晴天霹雳。
雨绕过五条悟下得很大,暖日照到他笑意盈盈的脸上,他伸出纤长两指勾了勾。
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好歹是下任薨星宫继承者,禅院家居然连把伞的钱都给不起吗。”他啧了一声,蹲在被苍蓝咒力劈成黑炭的树干上。
冷不停深呼吸,望着少年五条悟,她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堪比《X拳》主角。
她没有憋屈的习惯。
毫无疑问,他们打起来了。
整片筵山麓的山顶塌了一半,其他选手打累了中途休息,仍能看到于雨中缠斗的两道白色身影。
打架途中,五条悟没有因为冷是个女孩而相让。
她毫不留情,专找人体脆弱的部位拳打脚踢,五条悟不遑多让,指尖泛起一次比一次大功率的蓝色咒力。
“给你看个厉害的。”
五条悟指尖咒力忽然变成暗红色,闪烁的红光预示接下来会极端危险。
冷知道五条家的家传术式顺转后就是威力极大的「苍」,既然能顺转,反转也就不那么令人惊奇。
她不是只会打架的家伙。
真让她接五条悟的招数,怕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然而,当时五条悟的那招没能用出来就熄火了。
冷没来得及逃跑,但赶上嘲笑五条悟的时候,她捂着肚子笑得很大声。
一看到五条悟黑得出奇的脸色,她眼疾手快拍下了他的黑脸照,光速溜出交流会现场。
她的气撒了出去,心情舒畅不少。
离开交流会时,她正面碰上了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的另外两名学生,男生叫夏油杰,另一个女生叫家入硝子。
“……欸,真的假的。”家入硝子友好地分享了一支烟卷给冷,“我还没见过五条会黑脸。”
夏油杰适时开了两罐冰可乐,递给在场的两个女生,道:“的确,悟也不像会做这些多余事的人。”
滋滋滋的夏日气泡声中,冷微微睁大眼接过可乐,咬住烟卷随口道:“他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吧,我觉得我的脾气已经很不好了,他比我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然也不会一脚踢断她用来遮风避雨的那棵树,毁了她一整天算不上美好的心情,任她只能在风里雨里淋成一只落汤鸡。
她不是这位传说中的传说,拥有可以隔绝一切的无下限来挡雨。
相反她很普通,没有伞会淋到雨,也会像普通人感冒发烧。
她不厌恶生病,但她讨厌身上沾染上任何东西的感觉。
想到这,五条悟身上那股甜香似乎萦绕在她鼻尖。
无论是雨、泥和风,还是五条悟身上总飘着的各种香水味,她全部都不喜欢。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身上总是香水味、满脑子找强者干架的高中生,变成眼前这个清贵的男人。
他仍是淡色,手指尖轻轻敲了敲耳朵里的黑色蓝牙耳机,里面或许放着舒缓的音乐,使他看上去恍若运筹在握,也可能是他并不在意普通人的生死。
他目光平静,将墨镜向上推了推,伸手凭空吸走女人肩上的咒灵,抓握进掌心,瞬间湮灭成黑漆漆的浓烟升空。
那一刻,婴儿的哭声落下,似在求饶。
冷凝睇着五条悟,只见他没有丝毫触动。
一瞬间的探究,使他们再度对视。
就在冷转头时,她耳畔飘来男人低低的声音。
“没有咒力还能看到咒灵,你的体质还在,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情欸。”
五条悟眼睫微沉地盯着冷,眸中似笑非笑。
冷嘴角一颤,大方回头,道:“我吗?打不过你怎么算得上危险。”
五条悟深邃眼眸全然倒映出对方模样,嘴角向上扯了瞬。
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蛊惑女人的咒灵消失,她肉眼可见地茫然几分,紧接着朝地面开出第一枪,吓得众人惊疑不定,枪口猛地准离她最近的二十八分冷。
黑得看不见光亮的枪口径直朝着冷的眉眼。
飞机似乎迎面飞进乱流,它在尖叫声中时不时颠簸。
舷窗外是黑夜。
飞机已经飞入日本海上空,窗上飘来滴滴答答的雨珠。
又是雨。
女人用枪威胁所有人退后到下一个舱室,不然她就杀了现下被她挟持的无辜路人。
冷就是那个无辜的路人倒霉蛋,此时她呼吸趋近平静,鼻腔感受到的不止有舱室内的空调冷气,还有一股湿冷的甜香。
五条悟看上去什么都变了,身上的气味依然没变。
甜蜜的味道飘旋她四周。
他身上的香水味在以前经常是花果香,现在变成甜品奶油的味道。
生死关头,她满脑子希望那股齁甜的香水味离她远点。
这样她就不会想起当年她和五条悟发生过她人生中最尴尬的一件事。
事实上,除了人类的法律,像还有一种看不到摸不着的存在操控人生的走向。
那大概是一种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规则,常常是人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越不想要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离开了二等舱,倒退去三等舱。
五条悟靠在两处舱室间的幕布边,双臂环胸,墨镜挡住他的神态,使冷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接着幕布被乘务员放下,这也是女人要求的。
一卷丝绒红幕布落下,恍若一出没有起伏的戏剧刚迎来**就要结束。
“小姐,你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全部?做了这些事情你报复了谁?”冷抬头未语先笑。
这是她发自真心的笑。
无聊了这么久的世界,总算发生了有趣的事情。
女人听到冷这么说,枪口挪到冷的太阳穴位置,两人像好朋友般聊了起来。
“我的目的吗,只是想让全世界知道那个禽兽的真面目。”
冷鼓掌,轻声道:“你认为他的妻女会因为知道他的真面目离开他吗?人命的价值就像机票,无论经历了什么,只要不是致命的打击,他都能登上头等舱,可你赌上你的所有威胁的只是一群坐经济舱的人。你真的认为这样能激起水花吗?”
女人怔愣住了,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
冷垂着身侧的手指尖开始结印,伴随她嘴唇翕动,一层污浊般的黑泥像伞般张开,覆盖整片二等舱。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帐」的落下,使一布之隔的五条悟骤然抬眸。
……
冷定定转身,正面注视女人。
舷窗外的雨下大些变成飘旋的白雾,凝结到窗上结出冰冷的雨花。
窗上反映出女人彷徨失措的神色,她咬着牙冷声道:“别想逃了,我怎么都得拉个垫背的陪我。”
然后她扣下扳机。
子弹碰一声响起。
……
震耳欲聋的枪响使幕布外的小孩抓着母亲的衣服大哭。
有人弯腰给了小孩一支棒棒糖。
甜香飘在空中。
那一刻,子弹穿透冷的额心,她恍若闻到了足以令她窒息的甜香。
子弹形成极度滚烫的漩涡滞留她的脑中,黏糊的血流了她满脸。
冷蹙眉微笑起来,抬起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血洞,轻轻的口吻含着忧伤,“小姐,你真的认为对我这样无辜的人开枪能够报复你恨的人吗?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那么你劫机的计划已经胎死腹中,除了我所有人都被你放跑了。接下来你该怎么办?需要我告诉你吗,你不可能再成功掌握所有人的生命,等飞机落地你就会被抓。届时所有人只记住一个疯子劫持飞机,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你的那些苦痛谁愿意倾听?你恨的那个人有谁愿意杀了他?这不是报复他,而是在放弃你自己。”
中弹的人还能活蹦乱跳跟女人说话,她率先感受到的不是惊恐,而是痛苦,她开始还在嘴硬,随着冷的话音落下,女人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她只是止不住地落泪,掩面痛哭。
枪支也滑落手心。
掉地。
冷垂眸俯视女人。伸出手指粗暴地抠出她额心里的子弹,金属外壳伴有暖热的余温。
全程眼睛一眨不眨,像外科医生给一个病人做手术般麻木冷静。
还好带了湿纸巾。
要是没有托运行李就好了,她还能换一身衣服。
她用湿纸巾擦完脸,接着擦拭枪身,最后温柔地拥抱住女人,嘴唇微张,在女人耳畔说了一句话。
尾音截然被甜香打断。
冷侧身,眼睫微微一抬,迎面而来的是蓝色的咒力残秽。
她设下的「帐」不允许五条悟和普通人进来。
但以他的实力打碎她这个「帐」相当于让一个高考生做二乘二等于几。
与她预想中的五条悟会不记得她不同。
起码在他说出那句“明明还是能看到咒灵”时,他肯定想起了她是谁。
冷有些警惕地盯着白发男人,只见他气定神闲,只走了几步就到她面前,优越的身高像一堵墙挡住冷的前方。
难道要在这里打一架吗?
她还以为五条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战斗狂魔。
一抹甜腻的橙子香气打断冷所有思绪,横行霸道地撑占她口腔空气。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上下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嘴张不开,导致她吐不出嘴里的糖。
怎么会有人这么用术式的。
而白发男人收起泛蓝光的指尖,低头翻着一本少女漫画,似是随心所欲道:“不是晕机吗?吐在我旁边不止会很臭,还很恶心欸。”
冷扶着座椅干呕。
五条悟仿佛看戏般看着她吐,等她怒气冲冲地瞪他时,他才漫不经心地道:“好久不见,禅院冷。”
冷怔在原地,指尖掐进掌心。
那一刻,飞机的颠簸和耳鸣被她遗忘,许久没听到过的称呼像把刀切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