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海的另一边 第1章 第 1 章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

白昼总会到来。”

——《麦克白》莎士比亚

1989年12月7日，一个特殊的孩子在五条家诞生了。

他的母亲承受了十几个小时的剧痛，疼痛使她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麻木了，她只想让讨厌的分娩能够尽快结束。她晕了过去，难以忍受的气味围绕着她，梦中世界的联系被看不见的力量剪断，受伤的白鹤卧在大雪中哀鸣，随后她尝到了冬天的味道，像雪纶和风信子。

围观的人站成圈子，尖叫着、叫喊着、欢呼着……她才慢慢苏醒过来。

是六眼。

有人这么告诉她，还有更多的人守在外面。

“我能看一眼吗？”她虚弱地问。

短暂商议后，乳母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在女人跟前。她看见了一双神明般的眼睛，像朝着远方无限延伸的天空。

他似乎在用平静审视的目光瞧人，比任何人的眼睛都要透彻。

然后他闭上眼睛，发出响亮的啼哭。

五条家的人奔走相告，喜庆得就像过年一样。

是六眼。

据说这双眼睛是神明的恩赐，能够观测到所有诅咒能量的流动。

这意味着眼睛的主人出生就站在咒术师的顶点，拥有无限的潜能。

眼睛的主人是个男婴。他的皮肤雪白，毛发也是很干净的白色。

睡在襁褓里就像安静的小雪人一样。

为了给他一个相称的名字，五条家将他取名为【悟】。

“他并不爱哭闹，看起来甚至不太像个小孩，而是别的东西。不是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说法吗？小孩子在三岁以前都不是人类，是神明和鬼怪在透过小孩的眼睛偷看人间。其实我以前是不相信这个的，但是看到那个孩子以后，就开始深信不疑了。”

五条悟生下来就与父母分开了。

没人觉得这不对。

他太尊贵了，是五条家盼望了500年的【六眼】。连他的亲生父母也不能占有他。五条家的老人们甚至比他的父母还要疼爱这个孩子，他拥有单独的房间，单独的保姆团队，单独的守卫部队，训练有素，24小时悉心呵护，无论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

尽管五条家的老人们都非常期待这个孩子，他还是出乎意料地难养。他的食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几乎无时无刻都处在极度饥饿中。出生后的短短的一周，体重就掉了一半。

很快他就因为发烧昏迷送到医院抢救，通过精密的检查后，得出结论：他没有患严重的疾病，只是单纯食量和消耗大得惊人，医院对他的状况不得其解，打吊针输入营养液反倒成为最关键的救命方案。

他的乳母不喜欢他，他实在太能吃了，简直像饿鬼附身了似的，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她尝试说服自己，照顾一个吃奶的婴儿总比照顾一群半大的小鬼好得多。但他的食量实在太大了，眼睛也诡异得令人害怕，像一条怀着敌意的动物，只要醒着就发出刺耳的令人讨厌的尖叫。

他用他的眼睛审视她，比其他人还要透彻。他真像是一个魔鬼，恨不得把她吸得只剩下骨头。

她讨厌这个哭闹的婴儿，因为五条家的老古董们不愿意用奶粉，坚持要用母乳喂养，她不得不吃下三个人的饭，却还是日渐消瘦。

她讨厌这个孩子，却不得不拼尽全力讨好他，她深知只要照顾好这个孩子，能够轻易得到十倍的酬劳。她身体健康，她想让看不起她的人道歉，她还想要结一次婚。

她与其他乳母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这个令人恐怖的生命上，如果婴儿稍有所闪失，他们的雇主就会要他们偿命。

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只是讨厌而已。就像人类看见趴在身上的像人又不太像人的东西，就会拼了命地想要逃走。

五条悟当然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他生下来的哭声，在习惯了面对诅咒和恶意的咒术师眼中，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本可以不必哭喊，他选择了去寻求同情和庇护——人类孩童所需要的全部东西，来换得轻松安全的童年。

如果他出生在普通人家，倒真有可能因疏忽而早夭。

现在皆如他所愿，五条悟可以一个人在隔离房，无忧无虑地玩着积木。

他的父母站在一起，隔着玻璃看他。

当他的父亲提议进去抱一抱孩子，他的母亲摇头拒绝了。

“不，我不想抱他。”他的母亲说：“我只是生下六眼的人，仅仅跟这个孩子有血缘关系而已，他并不是我的孩子，以后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样不是很让人难过吗？”

五条悟的母亲相当漂亮，年轻时祓除诅咒却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当她看到没有头的蜻蜓从同伴漆黑的眼窝飞密密麻麻出来以后，她丧失了生命的激情。就好像她的感情，连同一起玩闹的同伴，都一并被可怕的诅咒带走了。后来她跟男人睡觉，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她生孩子时同样感觉麻木。

所以当她顺从了命运的摆布，她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感到十分陌生。虽然看到孩子生病，她并不感到轻松。就好像天气变化，当阴雨天来临时，她会感到异常头痛，而天放晴时，她的心情会变得开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不像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她的灵魂已然枯萎，无法给与任何人爱的鼓舞。

五条悟完全不需要祈求爱，他受到的庇护和关爱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五条家的老人都争着抢着照顾他，他本身就是最好的奖品。

他们每个过去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咒术师，但他们已经老了，灵魂也变成了老人，看待五条悟就像看待他们所有人的孙子。

五条悟的父母也不时来看望他，虽然他们感觉是在看望亲戚家的小孩——只是生活在一个大宅内，跟自己有很深血缘没法避开。这让他们被抛向了尴尬的境地，内心情愿不接触。

他们偶尔也会购买适合儿童的玩具和垃圾食品，老人们通常觉得不卫生——绝大部分最后都扔进了垃圾桶。

五条悟得到的爱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的眼睛——他得到的并非无条件的，却是近乎毫无保留的，比绝大多数宗教继承人还要狂热扭曲的溺爱。

500年过去了，六眼的威力令人怀疑。在五条悟显露咒术的天赋以前，就武断迷信六眼是极不理智的，但最古老的咒术师世家自相信天命和奇迹。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没有那双六眼，其他人不会这么爱他，尽管那会是另一种出众，他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从出生开始，五条悟的名字就登上了暗网的悬赏名单。

五条家遭到了好几次针对五条悟的暗杀。

他是如此的特别，标志着日新月异时代的到来，也意味着咒术时代的全面复苏。

在过去的咒术时代，诞生过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诞生过文圣菅原道真。平安时代是百鬼夜行与日本古文学的巅峰。因为人的生命活动是与无法穷尽的**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满足了，就有新的**生长出来，如同花叶铺满厚厚的道路，下层腐烂为泥泞，上层就绽放得花繁叶茂。

人诞生**，**诞生诅咒，当时的首都平安京是诅咒活动最活跃的地方。

到了现代，东京成为了新的魔窟，平安京改名为京都。咒术师世家遵循着传统，大多都在古都定居。

五条悟四岁那年，发生了迄今为止最恐怖的意外。

一声惨叫打破了内院的平静。

“来人啊！快叫人来！少爷在挖自己的眼睛！”

护卫队长正在巡逻，听到惨叫立即风一样越过阻拦的围墙，看到了噩梦般的场景！

五条悟痛苦地蜷缩着，不断用脑袋去撞墙，当他试图挖掉令自己发疯的罪魁祸首——他的眼睛时，一个侍女立即把五条悟按在自己怀里，一手搂着肩背，一手按着脑勺，任他在自己身上挣扎扭打。

另一位女眷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手脚冰凉，热血一股脑儿全涌上大脑。

护卫队长毫不迟疑地把侍女推到一边，按住了发疯的五条悟。他没控制好力气，让侍女的额头撞出了血。

没人在意这些小事，当时所有人都要疯了，尤其是那些老家伙们。

他们对眼皮底下毫无征兆的异常毛骨悚然。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换来六眼平安。不要说是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要就是立即献出生命，也会有人抢着去做。

五条家找来绷带和符咒贴在眼睛上，两个小时后五条悟仍然疼痛得厉害，汗水把头发都泡湿了。很快大人们就要不要送医院产生了冲突。

老一辈的人坚持认为医院是死人的地方，那群对诅咒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用鬼话骗人。五条悟的父母也赶回来了，难得为他争取了一次，老人们最终妥协了，把五条悟送往就近医院，他们甚至安排人运来了全套设备。

五条悟在剧痛中抖动，手脚都用绑带固定住，这是为了防止他在疼痛、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自残。

主治医生曾经在国外留过学，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粗暴迷信的治疗手段了。当他们尝试剪开蒙住眼睛的鬼画符一角，五条悟突然挣脱了一根绑带，狂啸着拽倒了旁边的护工，打翻了消毒好的金属器械，挥舞双手试图抠挖自己的眼睛！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注射了麻醉剂，这个可怜的孩子才终于陷入安眠。在场的人才从应激状态恢复过来，满身冷汗，手脚发软，甚至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