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子。
不是爱丽丝,也不是咖啡因怪物,更加不是别的称呼,而是梦子。相比之下,“我爱你”的告白居然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只是因为五条悟说出了从未说过的名字而倍感震惊,这就难免有点丢人了。于是梦子决定抿起双唇,也偷摸摸地垂下了眼眸,决心不让自己的情绪从脸上表现出来。
不过,眼下的事实就是,她真的有点震惊。
“为什么用我的名字叫我了?”她喃喃着,小声问,“我还以为你只会叫我‘爱丽丝’。”
“嗯——为什么呢?”
他说话的腔调很像是在笑,仿佛他自己也解不开这个迷题。
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他才说:“之前没怎么把称呼的事情放在心上,但现在突然觉得,如果是在这里的话,你会更想要我以‘梦子’的名字呼唤你。”
……这是在说什么呀?
梦子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正如先前询问他为何总要叫自己“爱丽丝”时,他给出的晦涩难懂的答复一样。
对了,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让她想一想。
那似乎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也算不上是不久之前。她努力地思索着,不自觉忘记了自己还在五条悟的怀抱中,怠惰感充盈四肢,她一点一点滑下去了,脱离了此刻的拥抱,索性就这么坐到地上,随意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还能听到五条悟在笑。
“怎么突然变成这幅懒骨头的样子了?”他把手掌轻轻搭在梦子的脑袋上,“看来你已经从坏小孩进化成懒小孩了——这个趋势可不妙啊!”
是否真的不妙,这可难说,反正梦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大概要感谢这硬邦邦的地面,她很快就想起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呀。」
——五条悟当时应该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就是爱丽丝,而爱丽丝也该是梦子吗?
或许吧,可是她还是觉得费解。
爱丽丝是梦野爱丽丝,而她梦子是有栖梦子。这两个名字截然不同,怎么能够轻易地彼此置换呢?
真是,一点也想不明白。
待她解开了这个谜题,说不定一切困惑都能迎刃而解了吧。
梦子心想着,这念头倒像是自我安慰。
许是她实在太久没有吱声了,五条悟转而开始玩弄起她的头发,把耳旁的那缕金色发丝藏进红发里,而后再把它从一片深红中翻找出来。
真是好无聊的游戏,但他居然玩得乐此不疲,简直可以称作为奇迹。
“怎么感觉你有点不情不愿的?”
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复着“藏匿-找寻-再度找寻”的五条悟轻轻揪着她的耳朵,如此说道。
“你更希望我怎么叫你?”
“……我呀?”她磨磨蹭蹭地应着。
梦子自己也决定不了。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想把这点烦恼的小事推回到五条悟那边。
“用你喜欢的方式称呼我吧。”她甩甩脑袋,把被禁锢的耳朵从他掌中释放出来了,“我无所谓。”
藏在“无所谓”背后的意思是,她再也不会介意爱丽丝这个称呼了。
“啊——我明白了。”
五条悟恍然大悟,板着面孔,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
“那以后就叫你,红发会发火还经常睡不够以至于会偷窥别人睡觉的某位小姐啦?”
“……五条先生,您不觉得这个称呼又长又累赘吗?”
说真的,这么这么长的名字,梦子一点也复述不出来。
她一本正经地提出异议的模样逗得五条悟偷笑起来。他的轨迹得逞了——看嘛,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呐,爱丽丝。”
现在终于正经起来了,尽管他的话音中还是带着些微笑意。
梦子仍枕在他的膝头,在这句熟悉的呼唤声中抬起眼眸。五条悟正笑着看她。
他微微低下了头,额前柔软的发丝垂着,几乎快要遮挡住他的眼眸了,但从发梢的空隙之间还是能够窥见到熟悉的蔚蓝颜色,其中倒映着小小的、浅淡得几乎难以看清的自己——这个自己露出了略微困惑的表情。但梦子并不觉得此刻的她有多么困惑。
五条悟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温暖的,却也有一点痒,而后穿过发间。
“把你做的梦告诉我吧。”他说,“我想知道你做了怎样的梦。”
“……好。”
梦子已经做了好多好多的梦,但她知道应当从哪里讲起。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梦——说来也算可笑,梦中经历的一切反而比现实记得更加清楚。
她会对五条悟说起梦里的夏天,迈过东京巨蛋体育馆的大门时被风推出来的感觉,还有抄写童话故事的无尽枯燥,与以利亚对她吼出发那些难听话语。
她还会告诉他,卡特琳娜飓风时隔十年将近东京的那个夜晚(仔细想想,不过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她回家了,看到了吹塌的旧宅,自己还连人带车滚进了河底,可回到岸边时却发现她的车正完好无损地停在路上,认知与现实的差距让她无比恐惧,所以她昨晚才彻底崩溃了。
没有同他说的是,在旧宅地下室的门缝里听到了诡异的对话,那些话语中出现了他的名字……其实也不是名字,她只听到了“五条”的姓氏而已。或许不是五条家的悟,而是其他人呢?她想。
同样不曾说的,是有栖家的——她的使命。
杀死五条家的六眼,让这个家的恶名传遍。
就是如此无聊的使命。
梦子知道,秘密无法藏起,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些告诉五条悟。或许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甚至会是半个世纪后。
但不可能是今天。她不想打破此刻。
“所以,我该去看医生了。今天就去。我产生了幻觉,看不清东西,还总做噩梦,完全符合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
她耸了耸肩膀,笑得无奈。
“说不定医生还能顺便帮我找回记忆呢。”
虽然这种好事也很难发生就是了。她都已经忘记以前为了糟糕的记忆力去医院时,医生给出结论是什么了。
五条悟耐心听她说着。
从最初叙述的梦开始,他就在认真地听了,半点意见或是评价都没说,很像个标准的乖学生。梦子从没想到能见到他这样。
“你觉得有必要的话,那就去吧。不过,我猜你不需要我陪你完成这件事。”
他终于不再玩梦子的头发了,只顺手帮她扣上了马甲的纽扣。扣完之后,又轻拍了拍,就像是替她系紧领带时所做的那样。
“要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记得立刻打电话告诉我哟。可别再忘记‘电话’这种好东西了。”
“在医院很难遇上有趣的事吧?看医生这件事本身就挺没意思的。”梦子有点想笑,“而且,你的电话常拨不通,不是吗?”
“是吗?”
他用一句漫不经心般的反问把梦子的询问推回去了。
反驳五条悟的反问,这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甚至彻底将他辩倒也并非奢求,不过她并不想表现得这么咄咄逼人,只撇了撇嘴角,嘟哝了一句她自己也听不清的话语,而后便站起来了。
重新打好领带,再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梦子站到五条悟面前,板板正正地向他躬了躬身。
“五条先生,我现在就要去医院了。”她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故意用公式化的腔调说,“如果有任何工作上的要事,请随时联系我。”
五条悟也摈弃了悠闲的姿态,从沙发上站起,把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这才说:“如果是非工作上的急事——譬如说我非常想要了解爱丽丝小姐的诊断结果,也可以联系您吗?”
“可以的。”
“那就好。”
如此做作且端着的做派实在持续不了太久,才说到这里就已经演不下去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梦子扑进五条悟的怀中,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嗯,留在他衣服上的果然还是水的味道。
他没有说错,她真的很喜欢拥抱。
“我出发了。”她顿了顿,还是想说,“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吗?”
五条悟轻抚过她的后背,温柔的动作害梦子以为自己能够得偿所愿了,可他说的却是:“不可以哦~”
“好嘛。我知道了。我该走了……待会儿再见吧。”
梦子同他挥手道别,迈步走出门外。
只要再多走一步,她就能够跨过门框了。恰在这时,她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迈出的步伐灰溜溜收了回去,说出口的道别也该先放在一边了。像只螃蟹似的,梦子倒退几步,又回到了五条悟面前,别扭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了?”五条悟看她这幅模样就很想笑,“有事要求我吗?”
居然被他看穿了。
梦子在“再迂回一下”和“干脆直说吧”之间纠结了几秒钟,而后果断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有事想拜托你!”敬语不知不觉消失了,她刻意换上期待的目光看着五条悟,“首先要和您确认一下,作为我的上司,您的权限比我更高,对吧?”
“当然了。所以我才是‘上司’嘛。”
“也就是说,您可以看到比我权限范围内更多的文件,对吧?”
“没错。”
棒极啦!——梦子在心里欢呼。
“那请帮我调取一份未结案的事件调查报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