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梦子趁谁也没有注意的瞬间,偷偷溜回到了河堤边。
帐尚未解除,战斗似乎还在继续。隔着透黑色的这道屏障,无法看清里面的动静。
她等待着——很不安地等待着,暗自希望帐赶快解除,如此一来便能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可又害怕屏障碎裂之后,看到的是血淋淋的战败场面,那只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
令人欣慰的结局也好,凄凄惨惨的失败也罢,在尚未见到定数的现在,为此忧虑实在多余。
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干,梦子只能原地踱步。
眼下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她全都觉得不自在。
等待着等待着,现状依然如旧,她愈发觉得自己迈出的不安步伐只是在浪费时间。
在他人殊死搏斗的时候,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这可真的太糟了。
要是能把时间放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就好了,比如像是——
河堤边小小的警署忽然闯入视线之中。一定是因为它如此渺小,所以她才没有注意到吧。
刚才伊地知说了什么来着……让她想一想。
好像是说,关于那个金发的咒言师,可以试着从其他渠道搜寻线索?
其他渠道,这种说法就是在暗示警局这种强制权威性的机关吧。
只要有心躲避,想如隐形人一般生活在咒术师的世界中,绝非无法实现的难事。但既然立足于这片国土之上,即便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一定会留下生存过的痕迹。能有权力捕捉到这些记录的,想来也就只有政府机关了。
事不宜迟,梦子立马奔向警局,但同时又必须分心兼顾帐里的动静,不得不横着身子倒退着前进,好似一只笨拙的八脚螃蟹。
算得上幸运,以这般危险的行进方式,她居然顺利地迈过了警署大门,在年轻警官无比困惑的注视之下,拿出了监控画面的截图。
“能帮忙确认下这个人的身份吗?把这张照片导入到系统中进行对比检索的话,应该可以搜寻到些什么的。无论查到怎样的信息都可以!”她摆出难得的严肃面孔,正声道,“拜托尽快,是紧急事件!”
年轻警官缩了缩肩膀,后仰着把身子贴在办公椅的靠背上,从头到脚将梦子打量了遍,表情微妙。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说:“小姐,我们这可不是在演电视剧。光凭一张只露出眼睛的照片就能确认身份,这么高科技的事情大概只有FBI能做到吧!”
他的语气有点讨人厌,轻飘飘的发言不只是在贬低她,也像是在看低自己。梦子很不喜欢。
“请问。”尽管内心不爽,表面的礼貌总是不能丢的,她平心静气地说,“使用已有的照片在信息库内进行比对,这个操作是可以实现的,对吧?”
警官晃悠了一下脑袋:“对的。”
“但如果用于对比的照片只露出了一部分,就没办法进行上述操作了,是吗?”
“嗯——”他还是摇头晃脑的,实在没个正形,“从操作层面来说,不是不行,但估计会匹配到相似的其他信息,总之肯定没办法得到最准确的结果。”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光凭一张只露出眼睛的照片就能确认身份’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难得的记忆力终于在最重要的时刻派上用场了,她居然精准地复述出了警官刚才说过的话语。
赶在对方尴尬到气急败坏之前,梦子决定再给到他一点压力。
“我不是想要强人所难,只是……我有特殊情况,您明白吧?”
她挑了挑眉,疯狂暗示。
“特殊情况啊——?”
话语的尾音被警官先生拖得长长的,仿佛意味不明,但他应该明白了她的意思,俯身在最底层的抽屉里翻找着,抽出一张发黄的A4纸递到梦子面前——
——《档案信息调阅申请-超自然情况专用(2005版)》
“麻烦您先填写一下吧。”
他顺手递来一支笔。
对于这张申请表,梦子早有耳闻。
这里可是东京——多灾多难的东京。“自然”的和“超自然”的,压根不存在明确的界限。
但亲自填写申请表,确实是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过分狭窄的分隔栏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中,看得她险些晕了过去。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梦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先从申请人基本信息这一栏开始吧。
申请人职业……一般人估计不懂辅助监督是什么意思,简化一下写成助理好了。
所属的超自然类别……要不就写灵异事件吧。
咦,怎么还要填传真号码,现在真的还有人会用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吗?真不愧是十年前设计出来的申请表。
半是认真半是敷衍,梦子勉强算是填满了表格。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警官先生却没有多看几眼,把申请表压在了手边的一摞文件里,转头比对起了金发咒言师的信息。
小警署的电脑和高专档案室里的那台老古董似乎是同一时代的产物,运作时的迟钝轰鸣声中裹挟着热风,要等待许久许久,才能得到答案。警官还在安慰她,说着“就算检索不到任何信息也是正常情况”之类的话,听起来倒像有点像是推卸责任。
这么蹩脚的安慰自然派不上用场,而且梦子只顾盯着电脑了,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留意到。
屏幕上倏地弹出了新窗口,监控画面中不完整的面容匹配到了唯一的结果。
以利亚,三十五岁,除了出生年月与三个月前登记的驾驶证信息以外,没有更多履历,如同不曾存在过的透明人。
看呐,这不就是顺且精准利地匹配到了嘛!
梦子暗戳戳地这么想着。警官先生偷瞄了她一眼,估计他自己也在为刚才过分果断的话语尴尬吧。
如果挡住驾驶证照片上的额头与下半张脸,露出的金色眼睛与监控中的如出一辙,是看起来细细长长的形状,眼尾也耷拉着。
很莫名的,她想把自己的样貌与照片上的这张脸放在一起比较,但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太相像。以利亚……这个名字也很奇怪。
“他是外国人吗?”她指着空白的国籍与姓氏栏,问道,“没有姓氏?”
“就是本国的居民吧。姓氏啊?应该有的。稍等,我刷新一下……看,这就有了。”
空白栏目跳出黑色墨字,姓氏是……梦野。
他的名字,叫做梦野以利亚。
心脏猛得颤动了一下。梦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慌乱,但此刻的慌乱感并不真切,她也不知道她是在为了什么而慌张。
这尖锐的情感是倏地闯入心中的,扼住了她的脖颈,麻痹了她的神经,呼吸沉重而痛苦,脑袋也一阵一阵地钝痛不止。她真的还在喘息吗,怎么总觉得马上就要窒息了?
如果不是有声音远远传来,她一定会彻底忘记呼吸了吧。
“哈喽,小姐。哈喽?”警官先生在她眼前不停挥手,“您还好吗?”
挥来挥去、挥来挥去。扬起的风扑打在梦子脸上,她回过神来,慌忙点头。
“……还好,还好。谢谢您的关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你刚才脸都变成绿色了,真担心你晕过去。”
“哈哈,是嘛。”
绿色的脸……无法想象。
更不能想象她的深红短发和绿色脸庞搭配在一起会是多么丑陋。
梦子把手背到了身后,用力掐了好几下。麻痹的神经还未复苏,她感觉不到太多痛楚,但总算是清醒些了,匆匆从桌上抽了一张白纸,记下关于梦野以利亚的所有信息。
恰是在写完最后一笔时,帐的碎裂声在身后炸开。顾不上向警官道谢了,她直往外冲。
为什么今天总是忙忙碌碌的呢?就连这个问题也来不及思考了。
踏过帐的碎片,洒在草坪上的血渍分外醒目。死去的咒灵正在一点一点消散。绮罗罗靠在秤金次的身上,一条腿无力地耷拉着,嘴角新打的唇钉有些裂开了,正在淌血。她不必担心了,血淋淋的战败场面并未上演——不过在送他们会高专治疗的路上,梦子还是胆战心惊的,紧张到差点把油门踩穿,没有因此犯下交规简直算得上奇迹。
梦野以利亚,能知道此人的存在,应该算是不错的发现。她照例想要上报这则线索,却一直没能联系上五条悟。
他似乎不在学校里,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拨打他的电话,可听筒那头只有空洞的沉默,就像把小石子扔进泥潭里,连“咚”的一声都听不到。它只会被泥浆包裹着下沉、下沉、不停下沉,正如她无数次发起的通话。
真是任性的上司啊。她想。
在见不到五条悟的日子里,又有两个孩子失踪了。与菱田家次子的消失如出一辙,周围总会有提前安置的诅咒,残秽以破碎文字的形态散落。再深入调查,不久前也有过几起失踪案,但走失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事件由警局接手了,直到现在才联系起来。
倘若将现有的线索全部铺展开来,很容易就会发现,失踪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拥有咒力,只是术式尚未成熟。
牵扯到了众多人数,这起事件注定不是高专学生能够处理得了的了。于是负责调查的咒术师越来越多,作战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休息时间无限趋近于零。坐在教室的一角,梦子都忘记这是自己听的第几场作战会议了。
说起来,上次会议讨论出的结论是什么来着?忘记了。
反正她连现在校长在说什么也听不太明白。
脑袋昏昏沉沉,无比艰难地架在她的脖颈上,录音笔的指示灯闪烁着绿光,证明这台小小机器此刻还在正常运作中。她试图记录听到的关键字,可笔尖一点一点变得迟缓,写下的文字像是虫子爬过的痕迹,不堪入目。
现在是关键时刻,可千万别睡呀!
她不停告诉自己,这句叮嘱在心中无限重复。重复、重复、然后重复。像是跳过栏杆的羊,一只一只填满知觉。
啪嗒——笔停下了。
梦境向她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超自然情况申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