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很奇怪的警告——这是在听完五条悟的话语之后,梦子下意识想要给出的评价。
如果没有他的这句提醒,她会独自踏入这个怪异如空洞的建筑之中吗?
在已然知晓不该步入此处的前提下,梦子实在没有办法给出这个假设性问题的答案。
那么,现在的她是否会做出违背他的警告的行动呢?
这个疑问总算不再是假设性的质疑了,可她依然答不上来。
她知道的,严正的警告虽然听起来骇人,但也难免会带来额外的好奇心,空空洞洞的黑暗说不定也因此变得有趣起来。梦子强压下无用的多余情绪,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翻出笔记本,飞快地记下了这句叮嘱,“五条先生,您也务必小心一点。”
五条悟对她摆着手,似乎一切全都游刃有余:“不用担心我。那就下次见咯。”
“再见。”
梦子看着他步入黑暗的大楼之中。只是眨了眨眼,他的背影忽得消失不见,像是噗呲一声关闭电源的电视机。也许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术式所实现的神奇效果吧,她想。
她没有术式,不懂咒术师日常移动时会使用怎样的操作——也无心去考究这么复杂的东西。
驱车回家,走进卧室前又被扫帚绊了个踉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她这次终于及时地找回了平衡感,没有凄凄惨惨地摔向地面。可她明明记得昨晚把倒了好几天的扫帚重新扶起来了,怎么今天又倒了?
脑袋困得不行,梦子实在没心思去考究这个问题了。她连恼怒的精力都没有,直接捏着提手,把碍事的扫帚丢掉了阳台上,毫不犹豫地扑进绵软的床铺。
终于可以好好地——
区区三个小时后,工作日的闹钟响起,梦子挣扎起身。用力拍下静音按钮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飞走了。
昨晚(准确的说应该是今天早晨),她也没有做梦。时间确实太短他,但她确实享受到了分外香甜的睡眠,香甜到她根本不愿脱离这片软绵绵。
真想赖床啊,一点也不想去上班啊……可惜不行。如此罪恶的事,她实在做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毅力带动了身体,还是肌肉记忆促使着她行动,梦子最后还是站起身来了。麻木地做完了一切早间准备工作,蜷起身子钻进车里,直至这会儿知觉都还没有归位。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行进在通勤道路上,她也开了不知道多久。但当咒术高专的红色鸟居出现在眼前时,她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这样下去是万万不行的。她想。
长时间通勤和无休止的加班,这两者绝对不可以同时出现。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她肯定要过劳死了!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梦子立刻上交了留宿高专的申请表,当天就被分配到了二楼最靠里的宿舍,室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气味,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难得想起了伊地知所说的。他说,住在学校意味着把私人生活与工作混杂在一起,但她自己对此倒是挺无所谓的。
她的私人生活向来无趣寡淡,最喜欢的事估计只有发呆而已,爱好也根本不存在——不管喜欢上什么,很快就忘记了,喜好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如此看来,她的生活与工作相比基本没差,正如她在任何一张床上都能轻易睡着,毕竟一切都没什么区别。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还是工作更有趣一些。
可能正是冒出了这种有点窝囊的念头,夜晚躺在高专宿舍的床上,梦子失眠了。
这是久违的失眠,久违到她都能想起上一回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大脑空空如也的糟糕体验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正是几个月前她专职为咒术高专的申请正式审批通过的夜晚。
那晚会睡不着,想来大概是过分兴奋的心情在作祟。所以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也会陷入夜不能寐的无趣状态。
难道现在她也过分兴奋了吗?没有吧。
只不过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而已,这种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耗费了整个白天的时间辛勤排版完的八份excel表格也不值得让人高兴,更何况为了这堆文书工作她还加班了两个钟头,这更加让她笑不出来了。今天唯一的好事,只有接五条悟出行的工作交给伊地知了——所以她才能在学校里做了一整天的文书工作。
在失眠的当下,再去考究失眠的原因,其实意义不大,反倒胡思乱想得太多了,害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困倦感倏地消失无踪,她刚数的绵羊也失去了作用,实在可恶。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数到了八百八十八只呢!
辗转反侧,大脑始终清醒。难以入眠的现实让心情莫名焦躁起来,被窝也变得热烘烘起来。梦子踢开被角,把半个身子敞在外头,只待了半分钟,就被冻得又灰溜溜地钻回了被子里,没捂上多久,再次觉得无比闷热。狭长木板拼成的天花板像是在注视着她,怎么看都叫人觉得颇不自在。
看来一向温暖惬意的床铺今晚也要背叛她了。
梦子抬手抹去额角的薄汗,不再迟疑,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外套披在肩头,轻轻推开门,走出宿舍。
失眠的具体原因毫无头绪,只好暂且归咎于精力过剩,于是她的精神寄托也就此变成了“通过适量的运动消磨精力以顺利入眠”。
走在漆黑的长廊上,每一步都会让木板发出极微弱的吱呀声。月光透过窗户,撒下极浅的一点亮光,浅得连影子也映不出来。窗外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唦啦唦啦的,很像雨水砸向地面时会闹出的动静。梦子向外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并未下雨。
岂止没有雨水,今日甚至还能算是个晴朗的夜晚,不过看不到半点星星。
沿着楼梯向下,角落里的自动贩卖机自顾自晕开白色灯光,机械运转的声响微弱得几乎听不到。这样的昏暗与寂静莫名让她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以前她走过这条路吗?没有印象了。
如果不久之前所做的梦是她记不起的回忆中的一部分,那她应该来这里参加过姐妹校交流会,所以也应当在这里留宿过才是。但这个结论成立的前提是,她所预设的“如果”是真切的事实。
东京的咒术高专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但这点虚无缥缈的熟悉感源于梦中的京都高专。今天的时间全都耗在工作上了,她还没有——说不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看过此处的校园。
干脆就用现在多余的精力完成这桩未尽之事吧。梦子这么想着,却被一楼尽头房间亮起的灯光吸引了视线。
临近春假,各地诅咒高发,高专的学生全都外出执行任务了,照理说今晚宿舍里只会有她一个人,所以这盏亮起的灯光究竟是属于谁的呢?
有些困惑,也稍稍有些紧张,梦子迈步靠近。在这几十步的短短距离之中,她设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糟糕可能性,从“有人出门前忘记关灯了真是太浪费能源了!”到“保不齐是什么会掘地的怪物躲过众人的视线侵入了高专宿舍”,奇形怪状的想象全都出现了。
事实是,没有人忘记关灯。这点灯光确实是为了照亮房间而存在的。
同样,身处咒术高专内部,也大可不必担心此处发生怪物侵入事件。这里可是很安全的。眯起眼仔细看看,坐在寝室里的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罢了。虽然他的个头确实是大了一点没错,但可不能把他纳入到怪物的范畴之中。
透过没有合拢的门缝,梦子看到他捧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躺在单人沙发上的姿势倒是惬意,眉头却紧缩着。他久违地没有戴墨镜,也没有缠上绷带,但梦子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读懂他的想法。
既然不是什么危机事件,那就可以放心了。她松了口气,悄悄后退。
还没退远两步,门缝间穿出呼唤声,毫不意外,依旧呼唤她为“爱丽丝”。
“有事找我的话,就直接进来吧。”五条悟分外大度地说。
悄无声息的逃离行动就此中断。梦子灰溜溜地走回到门缝前,只盯着地面,尴尬一笑。
“抱歉,打扰到您了。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看到灯还亮着,有点好……我是说有点担心。嗯。担心。”差点就说错话了,幸好改口得足够快,“既然是您的话,就不必担忧。那我先告辞了。”
“你也还在工作吗?”
逃离行动二度失败,这回梦子才往后迈了半步就被五条悟的这句询问逼停了脚步。她赶紧收回脚步,明知道隔着门,但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出来走走。”她突然意识到五条悟刚才的询问中出现了“也”字,赶紧补充了一句,“您工作辛苦了。”
“是啊——太辛苦了!”
他肯定伸了个懒腰,这句应声听起来像是被拉扯到了无限长,还掺杂着一点软绵绵的不情不愿。
“帮我把门打开吧。”他说,“现在应该不算是适合散步的时间,走在这里不会怕黑吗?”
梦子推开门,恰好与他对上视线。她习惯性低下头。
“不怕。而且这里也不是特别黑。”
如果和市中心的夜晚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失去电力的昏暗郊野。但要是真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放在一起比较,高专的夜晚确实算得上明亮了。
“一点儿也不怕黑吗?真棒真棒。”看来他还是摆脱不了哄小狗的语气,“奖你一朵小红花。”
五条悟抬起手,在空气中画了几个圈。梦子猜想他想画的大概是小红花的形状——就是满分试卷上老师总爱画的那种。
但她也必须承认,五条悟画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没有小红花的既视感。不过她还是收下了,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他只是摆了摆手,梦子猜想这是“不客气”的意思。
“既然你收下了我的花……”
她猜错了。这样的开场白绝对与不客气背道而驰,倒像是“得寸进尺”。
五条悟丢下手里的文件,啪一声丢在桌上,扬起的风吹动了梦子鬓边的那缕金发。
“陪我一起出去走走吧,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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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眠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