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信上的地址,你来到了镶嵌着淡绿色砖块的公寓楼下。
……嗯。这栋楼,很眼熟呢。
去年,闲着没事翻便利店的杂志时,你在2003年度优良建筑设计奖的金奖名单中见过这栋公寓。听说能够摘得优良建筑设计奖的房子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这栋公寓如何。
在里面转悠了一圈,你的疑惑得到了答案。
这栋十三层的公寓没有电梯,只有一道螺旋向上的白色铁质楼梯而已,把“不吉利”和“不便利”两大元素占了个遍。
十层以上的建筑物,居然可以不安装电梯的吗?你开始怀疑这栋楼是不是违反了建筑搭建的准则,可惜再怎么怀疑也不能变出一部电梯来。
没办法了……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吧。
前三层,你还能够轻松以待,体力尚且充沛。
走到五层的时候,你就已经喘不上气了。
好不容易数到第十楼,你的胸腔与双肺痛到几乎爆炸,大腿肌肉哆哆嗦嗦,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
终于抵达顶楼,你根本不想欢呼,只能勉强保持站姿,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走向天台。
通往天台的门没有锁,一下就推开了。映入眼中的是红色帐篷,拉开,熟悉的面孔投来目光。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你认出她就是伊坂晓,而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想起你是谁。
“啊——”她比你迟了半分钟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是你啊,梦……”
你猜到她会说出你的全名,但你真的不想在这个糟心的时刻再听到任何烦心的元素了,果断打断了她。
“您叫我爱丽丝就好了。”
“好。”伊坂晓痛快改口,“小爱丽丝。”
“晓前辈这是住在了天台上吗?”
“没有。我只是在等你。”
她亲昵地勾住你的肩膀,好像你们已经培养出了多么浓厚的革命友谊。
为什么离开了高专、现在高专的老师们对他们是什么态度、打算怎么处置叛逃的学生,伊坂晓问了你很多很多。你编造了一些谎言,也说了一些实话——比如像是老师对他们的辱骂。
只要掺杂一点真实,哪怕是再拙劣的谎言,也会变得无比可信的。
“你果然应该来我们这里。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不一样了。你的术式如此独特——你可是诅咒师的女儿啊!”
当伊坂晓说出这话时,她的眼中满是狂热的光芒,这样的执着是你没有见过的。她握住你的手,如此冰冷。你真不想赞同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诅咒师的孩子,但你只能点头。
远处的天际线,俱乐部的红色灯牌闪烁着,如此鲜明,写着花体的“nightmare”。
nightmare……噩梦的意思。
你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可这就是你的现实。
你的现实是,你要跟着伊坂晓去往北区的更背面,那里是叛逃学生们的窝藏地。
“其实就是间破庙。住着多少有点委屈,不过以后我们能够实现更伟大的目标的。”她说得信誓旦旦。
你不想应声,只好扯开话题:“晓前辈为什么想要成为诅咒师?”
“知道吗,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位诅咒师,他明明那么厉害,却没有杀死我。他说我也可以更加强大,前提是抛开我的‘束缚’。”她吃吃地笑了几声,“啊,说起来,我觉得那个人说不定是你的族人,因为他有着和你一样的姓氏。不过你的家族是不是已经彻底覆灭了?”
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倏地炸开了。你不受控制地蜷起身子,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让你差点呕吐。
你无法应声,也无法作答。幸好她还在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留意到你的异常。
她说,她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诅咒师即便是没有天赋,也能够那么强大,而咒术师却总是要依赖天赋,倘若天资不足,一切都只是空谈。
“就是在于底线啊。底线。”
她瞪大着眼,像个苍白的骷髅,咧开的嘴里牙齿不停动着。
“我们被‘正义’束缚了,正义的想法让我们根本不能去研究更有趣的、更崭新的术式。但只要打破这道束缚,就会像是一拳击穿了天花板那样。再也不会有‘上限’禁锢我们了。突破正道的局限,其他什么不都能够轻松得到了吗?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甚至是他人不曾拥有过的、最为特别的力量……不过,爱丽丝,你想要的,一定和我不一样吧。因为你已经很独特了。”
恶心感还盘旋在你的胸腔里,嘴唇都在麻木着,你快要感觉不到你的脸了,勉强发出的一句应声听起来也像是莫名的冷笑。
“那么,爱丽丝,你是为了什么而加入我们的呢?”伊坂晓抛出疑问,又自说自话地给出了解答,“为了重振你的家族吗?”
你不想回答,但你不得不回答。
“……是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
你在心中尖叫。
那个死去的家和你无关。从始至终,只有泰格丽思才是你的家人。只有泰格丽思,只有她才……
陈旧的香炉里积攒着灰烬的味道,被风吹动时,地面上也会沾染灰尘。北原寺方形的屋檐暴露在夜空中,障子后方是摇曳着的浅淡灯光。你看到了灯光中的几个人形,也许是他们正在等待着你们。
恶心感终于褪去了些,至少你可以正常地直起身子了。心脏跳得好快,你想你多少有些害怕吧。
解开缠绕在腕上的绿布——你记得它叫阿露。
既然有名字的话,就以名字称呼它吧。就像你也总是让身边人只用名字叫你。
阿露飘在空中,黑雾般的本体藏在黑夜中,看不真切,在风中微微抖动着,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你偷偷瞄了伊坂晓一眼,她并未注意到此处的动静。这倒是好事一桩,但你还不能因此而松一口气。
在支援赶来之前,你绝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就算再怎么不想提及与诅咒师有关的任何事情,你此刻也只能和她谈起这个话题了。问起其他人成为诅咒师的目的,问到未来要做些什么,只要能让她畅所欲言,无论是再怎么恶心的问题,你也要说出口。
“未来啊?倒是没想到‘未来’这么远,不过最近确实有可以做的事情。我打算去偷学校书库里那几本封存起来的**。”
她说着,忽然转头,狡黠般对你眨了眨眼。
“既然是被封存起来的,那一定很有价值,你说对不对,小爱丽丝?”
她狡猾的眼神如此可爱,说出口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你真想为她重新套上名为正义的束缚,尽管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推开寺庙正殿的大门,绕过陈旧损坏的佛像,破碎的金身散落得到处都是。佛祖巨大的头颅也掉落了,横躺在通往侧殿的通道尽头,慈悲地笑着,细长的眼睛像是在注视着你。这样的目光让你难以前进。
伊坂晓已经跳上了佛像的头颅,沾满尘土的靴子一脚踩在那肥厚的耳垂上,发出沉重“咚”的一声。
她转过身来,瞪得浑圆狂热眼眸几乎能够迸发出诡异的光,向你伸出了手。
“来吧,爱丽丝!”
跨过这颗头颅,就能抵达叛逃前辈们的窝藏之地了,你的任务得以完美完成——你会真正成为那些迂腐年长的咒术师眼中“堕落为诅咒师”的学生,而非听从他们的命令套取情报的“间谍”。他们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将你驱逐出学校,甚至将你处死。
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你无法迈出这一步。
你不想握住她的手。
你沉默了,僵在原地。而她仍然注视着你,嘴角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变质。
支援为什么还没到呢?快来个人吧,任何人都好。
只要能够打破此刻的局势,无论是谁,你都会……
天顶发出吱呀响声,倏地破了一个大洞,砖块掉了满地,将脚下的金身碎片尽数盖住。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形,看到他的瞬间你就又想笑了。
“很好,我果然是第一个抵达的!”
以冠军之姿登场的五条悟,给出的发言也像是拔得头筹的冠军,仿佛这是一场竞速比赛。
你以为扬起的灰尘会落在他的肩头,把他变成灰扑扑的样子,但是没有。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欣赏着你此刻仿佛见到救世主般的眼神。
欣赏得满足了,他才说:“任务完成。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要是受伤了,记得去找硝子哟!”
他自顾自开始宣告起你的工作已经结束。
其实你知道的,他说的话没有什么权威性,且只有这起事件的咒术师告知她任务结束,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但你还是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寺庙。再度复发的恶心感无法抑制,你大吐特吐,酸水淌了一地,一度怀疑心脏是不是也会被一起呕出来,幸好这幅丢脸模样谁也没有看到。
在这一天的深夜,你顺利回到了高专。校服摆在床边,谁也没有藏起。你迫不及待地穿上,直到此刻才感到一切都变回正常了。
是的,都正常了。
姐妹校交流会正常进行,你和清水兄弟被打得相当惨烈,还因为术式没好好派上用场,被兄弟俩好好地抱怨了一番。看来明年还真是要千里迢迢跑去东京了。
特级咒灵研究报告还没写完,直到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都还是空空一片,你只能惨兮兮地泡在书库里奋笔疾书。
还有,你再也没有见过晓前辈,以及其他叛逃的学生。
京都咒术高专的高年级学生堕落为诅咒师,这起事件的结局如何,你始终不知道。试着询问老师,他们缄口不言,只是对你笑笑。伊坂先生也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你开始怀疑他会不会从高专辞职。
“那几个高年级生,好像被处刑了。”
就算正在忙着抄你的报告,俊二说话时还是故意摆出了一副骇人面孔。
只要俊二露出这种表情,说出的话八成都是不可信的。你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次他也是在糊弄你。
“才没有嘞!”他忽然沉下面孔,压低了声说,“高层无法容忍学生的堕落,他们的家族也迫不及待想要和污点划清界限。就算高层不给出处刑的决定,他们的家人也会——”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呲牙咧嘴地用手掌抹过脖颈。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你试着平静地看待这个结果,可你的心跳还是好快。你看着书本上的文字,但那些字根本无法读进脑海中。笔尖在纸页上写下歪歪扭扭的难看字迹,你都不知道你究竟在写什么。
“俊二,晓前辈也被处刑了吗?”
“晓前辈啊?她好像没有。”
很莫名的,你松了口气:“是吗……”
“她精神崩溃了,貌似被送到治疗中心去了。估计还想从她那边问到点什么吧,毕竟她算是这次事件的主谋嘛,伊坂先生也因为这事正在接受审查呢。真希望他快点回来,我和一崎还想让他帮忙载我们去大阪玩呢!”
他的话语愈发情况,而你的心沉沉下坠,仿佛快要没入地底。
所有人知道,你是诅咒师的女儿。
即便你根本不记得那个家发生的一切,即便你被正派的咒术师收养长大,即便你对他们发誓说你一定会走上正道,在他们的眼中,你依然是个小小的、不堪入目的诅咒师的后代。
所以,你的未来,绝不能走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