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对吧?”
有人在呼唤你的名字,于是你睁开了双眼。
你在梦中。这是你的梦。
夏末的阳光是金色的,透过宽大的梧桐树叶,散落在通往鸟居的白砖参道上。少年注视着你,以浅蓝色的苍穹眼眸。他向你靠近了些,又倏地退远,很困惑的表情。
“你的术式好怪。”
这是他在细致打量之后给出的结论。
他到底是看到什么了?你想不明白。
不过,你的术式很怪,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了。
“多谢夸奖,五条同学。”你眯了眯眼,“那么,你看到我变成特级咒术师的未来了吗?”
他轻哼一声,抱着手臂:“把我当成能够看穿未来的预言家了吗?”
“没有哦。”你摇头,“只是觉得六眼一定什么都知道。”
“哼哼,这倒是事实没错。”
他坦然接受了夸奖,与你一起走在通往校舍的路上。重重叠叠的鸟居投下间断的影子,时而才能遮蔽阳光,仿佛遥远的太阳正在闪烁。
今年的夏天太热了,各种各样的虫子都冒了出来。
你一脚踩扁了三只百足虫,脆脆的外壳被碾压出“咔嚓”的声响,黑红色的□□把台阶染成难看的颜色。还有条蛇从你们面前爬过,还来不及为之惊讶,它就消失在了草丛里。你听到了五条悟在抱怨,但抱怨的对象不是京都高专过于原生态的校园环境。
“明明姐妹校交流会都没办法举办了,还非要差遣我们跑来京都参加,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累人的了,怎么还要帮你们学校追缉堕落为诅咒师的学生啊。”
他故意拖沓着脚步,满不情愿的。黏糊糊的语气让他的怨念听上去更像撒娇。
“说起来,有多少人被策反了来着?”
“五位哦。”
你故意用欢快的语调说,把右手举到他面前,张开的五根手指动来动去。
“不管发生什么,交流会总归会举办的。所以呀,如果五条同学对于‘来京都参加姐妹校交流会’这件事不满意的话,今年就请好好加油。”你安慰他——其实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安慰,“争取赢下比赛,明年让我们千里迢迢去东京吧。”
他轻哼一声:“这是肯定的。”
“你的另外两位同学呢?”你想起自己只被安排来接五条悟到校舍,顺口问道,“我记得东京高专的一年级生也是三个人,和我们这里一样。”
“他们明天过来。”
“好。”
昨天迎接了东京来的前辈歌姬和冥冥,明天还要再重复同样的接待工作啊。
你已经想叹气了。
虽说“接待东京来的同学”绝不是什么艰苦的差事,但难免麻烦。你真希望能像你的同学一样,根本不听老师的差使,自在地在校园里玩闹……就像现在这样。
隔得远远的,已经能听到你那惯爱闹腾的双胞胎同学的尖锐笑声了。他们居然在互相丢着一只死老鼠,咯咯的笑声听上去简直也像老鼠的叫声。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你和五条悟。
说不定注意到了,只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依旧笑个不停。
你好无奈。
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呀?
加快脚步,你冲到他们面前。
“清水一崎,清水俊二,可以请您两位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吗?”
恐吓兄弟俩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喊出他们的全名,虽然他们从来不会被你吓到。不过他们总算是把注意力从死老鼠上收回来了,转过头来看你。
清水家的双胞胎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幼稚鬼的性格却是如出一辙,真该归功于神秘的生物学。他们同时耸了耸肩,表现得好不委屈。
“我们很正常啊。”一崎故意撅起嘴,把散落在额前的短短黑发捋到脑后,好像真有这么可怜,“我们只是在正常地玩死老鼠而已。爱丽丝要一起来玩吗?”
“不要。而且玩老鼠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了。”
俊二疯狂叹气,仿佛失望透顶:“啊——爱丽丝小姐真的好无趣!”
“……虽然无趣,但是正常。”
五条悟听着这段没有营养的对话,捂嘴偷笑起来,对着你扯了扯嘴角,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两个圆。
你知道这副看好戏的表情是在说“你们京都的高专生就是这样的吗?”。
于是你也学着他的表情和动作,这样的回应则是“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可不要被清水家兄弟的幼稚带跑哦”的意思。
把五条悟一路送到宿舍,再礼貌地躬一躬身——这点礼貌并非本心,只是出于职责所需罢了。到此,你今天的接待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当然了,到了明天,你还要将这套动作和相似的对话再度重复一遍,不过对象是迟迟抵达京都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这一天清水家的兄弟总算是没有在东京的同级生面前相互丢死老鼠取乐了,你感觉自己的面子勉强保全了一点,总算能松了一口气了。
东京高专的一年级生都已到齐,名义上的姐妹校交流会也该就此开始了,但在高年级学生堕落为诅咒师彻底叛逃的当下,根本没有闲空再去关心学生的个人素质提升。
照旧召集两地学生聚集,只是为了向外界表示一切正常而已。实际上,姐妹交流会的比赛已经被无限推后,根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启。你乖乖地跟着大家一起参加到作战会议中,但你觉得这回你大概也没办法派上用场。
每次说起那些叛逃的高年级学生,老师们总是会气得面红耳赤,也免不了痛骂他们几句。
最开始,他们的骂声还像是失望的叹息。说到了最后,就彻底变成辱骂了,从“这群没骨气的小子”骂到“宽松世代出生的孩子果然是废物”,完全忽视了还有未成年的学生们在场。
默默堵住耳朵,你环视过室内的每一个人。果不其然,今天伊坂先生也没有参加到这起事件中。
想想也是,自己身为京都高专的辅助监督,结果侄女伊坂晓居然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年变成了堕落的诅咒师的一员,血脉相连的羞耻感让他根本不愿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也有出于避嫌的考虑。
既然觉得羞耻的话,倒是好好帮大家一起找到叛逃的学生们嘛,完全从这起事件中躲开算是怎么回事?逃避又没用。
你愤愤然这么想着,尽管你真的完全明白伊坂明的心情。
“先前听其他同学说过,那几个叛逃的家伙还曾游说过低年级的学生加入他们的行列。私下里,他们和你们接触过吗?”校长朝你坐着的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又转头坐在你对面的东京高专的同学们——主要是在看五条悟,“还有东京的呢,尤其是五条少爷?”
“噗……”
不用疑惑,这就是你发出的声音。
五条少爷这个称呼太好笑了,充满了违和的腐烂气味。你真的忍不住了。
赶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你的身上之前,你赶紧抓起眼前的杯子,用力咳了好几下,装得好像只是被茶水呛到了。还好谁也没有留意你。
“之前晓前辈……哦,就是四年级的伊坂晓,伊坂先生的侄女。”清水一崎补上了很累赘的一句解释,而后才接着说,“先前貌似有暗示过类似的意思,不过那是在她逃离高专之前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俊二?”
俊二夸张地噘着嘴:“你这不是把话都说完了嘛,还把话题抛给我干嘛?”
“就算是配角也要有登场的时候嘛。”
“说谁是配角啊你这家伙——”
眼看着话题马上又要变成双胞胎的吵架现场了,歌姬赶紧把他们俩拉到了角落里去,匆匆说自己最近并没有和那些同学有过接触。你也赶紧摇摇头。
“他们的游说范围还没有到东京。”五条悟一开口说话你就想笑,“而且我也不认识几个京都高年级的家伙。哎,说起来,他们怎么没去游说歌姬?”
他肯定是故意抛出这个疑问的,因为在歌姬投去气恼的目光之前,他就已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面孔了,故意把应声拖得好长好长。
“啊也是。因为歌姬很弱的嘛。”他故作了然般点点头,“嗯嗯,就是这样。”
“五条悟,你能不能有点长幼尊卑的意识啊!”
“对不起一点也没有哦~”
他笑得没心没肺,于是你也更想笑了,但你还是得抓住暴怒的歌姬前辈,否则眼下的场合可就真的要乱得不行了。
年长的咒术师们好像总能撇开这些事不关己的喧闹声响,从头到尾都没有劝架或是呵斥你们。他们只是在思索,思索着这一整起事件。
现在已知的是,叛逃的五位学生彻底变成了诅咒师,未来终将犯下罪孽。这一点从他们故意扯掉校服上的漩涡形纽扣就足以看出了。
但不知道的是,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藏身之地也一无所知,他们简直像是人间蒸发。
如果当真“蒸发”,那可就太好了。如此一来,谁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闹出怎样的动静了。
你感觉到校长的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你觉得他正在思索重要的事情,可他的目光只想让你躲起来。
“伊坂晓、还有其他几个叛逃的家伙,都没有和你联系过,是吧?”
没有呼唤你的名字,他直接如此问道,似乎不曾留意过你不久之前给出过的否定答复。你只好再次摇了摇头,而他依然看着你。
“那么,你就去追随他们的脚步吧。”他说,“当个间谍,欺骗他们,说你也要成为诅咒师,把他们目的和藏身地全都套出来。这种事,能做到吧?”
一定是厌倦了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校长渴望的是主动出击。他想要赶紧为这场闹剧画下句点。
在校长已做出决定的放下,你没有太多选择,只需要点点头或者摇头拒绝就好了,用不了发表意见。莫名的冲动让你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脑空空如也。
“怎么?”校长拧着眉头,额头皱起的波澜满是不快,“不愿意吗?”
伴着校长的话音,所有人都转而看向你。你还是没办法给出肯定或者是否认,但你总算能够开口说点什么了。
“没有。但是,是这样的,校长先生。”
你必须表现得足够礼貌,因为你知道你将说出的话语是彻头彻尾的质疑。而在长辈们看来,质疑总是不礼貌的。
“首先,我不确认怎么才能与叛逃的前辈们取得联系——抱歉,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所以请让我继续叫他们‘前辈’吧,这个称呼绝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意思。
“其次,如果我很突然地说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不会让他们起疑心吗……不瞒您说,我实在没有能够迷惑他们的信心。”
你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试着笑了一下,不过你也不知道此刻你脸上的表情到底算不算是笑容。校长也只是斜斜地睨了你一眼,从鼻腔中喷出的一声沉重呼气如同轻哼。
“为什么迷惑不了?他们不可能怀疑你。”他如此笃定,“你就是他们最想要得到的伙伴。”
他笑了。
和你抽搐的弧度截然不同,他的笑意发自内心,如此真切,如此鲜明。你想起你来到高专的第一天,说自己一定会成为咒术师时,他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如此不加掩饰的鄙夷嘲笑。
“你可是诅咒师的后代啊,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