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前,瘦弱华美的女子焦急地等待着。
她苍白着面色,眼底满是青黑。半长的头发有些微的凌乱干枯。
见到被簇拥而来的牛车,她提起裙摆直冲下来。
监视两兄妹的侍卫们急忙为她闪开通道,女子径直跑到宇丸面前:“你们......你们谁是......”
两人年轻的面容让她犹豫了,慌乱地扭头寻找领头人求证。
头戴软帽的男人谨守礼仪,垂头答话:“在市集上售卖人偶的就是这兄妹二人。阿斐变得奇怪时,在场的陌生人也只有这两个。
在下已经去查过,兄妹里面的哥哥曾与父亲一起到市集做过生意。
他们来自牛车行驶也需要数天的山村。
多年行商,多是只有一两人上路。从来没出过车毁人亡的意外。”
简而言之,可能的确有两把刷子。
宇丸微微震惊于男人的情报能力。他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家这种小商贩。
没想到,和第一波被附身的人前后差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将自家的消息查得清清楚楚。
自己带妹妹出门还是太草率了。
如果有人想暗中不利,他们是要吃些苦头的。
男人说完话便退到了一旁。
女子脸上重新挂上了喜意,她忍了又忍,还是按耐不住,上前握住小佑的手,殷切注视着宇丸道:“请二位......请一定试一试!我......城主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公公也是如此交代的。只要夫君能醒过来。”
说着,她眼中升起泪意。
女人抬起头忍住哽咽,亲自迎着两人进门。
“先去为两位准备饭食和谢礼。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招待。”
有人迅速领命离开。
兄妹两人随着女子向内走,心中稍稍放松——这位夫人,看来真的不会难为他们。
宇丸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听说过的各种妖物,而小佑已经在暗中盘算自己会的符咒、术法。
穿过人员繁杂的前院,众人来到安静的内庭。
忙碌的身影减少,重叠的回廊和被阳光照得白亮的墙壁,显现出一种死寂的沉凝来。
庭院深处,一间房舍外搭起了高出屋顶的宽阔遮阳棚。大开的和室中溢出浓浓的檀香味和冷气。
“公公让人放了些冰。可惜不多了,只有每日最热的时间才用得上。”
踏入凉棚的阴影中,气温明显降低。顶着烈日也能下地的兄妹二人,也觉得舒适不少。
夏日里的檀香气味厚重,但被徐徐的凉风一吹,竟觉得还好。
几个小小的陶盆中装着微微融化的冰块,侍女正以团扇轻轻向沉睡中的男子扇风。
夫人随手止住了她们行礼,引着兄妹二人上前查探。
宇丸将位置让给妹妹。
小佑伸手轻轻点按城主周身。借着衣袖遮掩,让团在手腕上的野干观察情况。
小团子在她手上蹭了蹭,表示【有问题,但人家看不太出来】。
腰间悬挂的小人偶挣了挣手脚,轻轻踹在女孩身上。
小佑将须磨解下来。
小人便操纵着僵直的双腿,跌跌撞撞围着男人走了一圈。
屋内人见状,纷纷吓得远远离开。
唯剩下夫人面露惊喜。
等小人转弯一圈被女孩捧起后,夫人便凑上前来。
见小佑将人偶放在耳边,她着急又不敢打断,便拿起飘在碎冰水中的手帕拧干,给丈夫擦拭出汗的头颈。
人偶没有嘴巴,不方便发声。须磨便示意兄妹二人找个没人的地方,他要出来说话。
夫人听到小佑的传话,张张口,欲言又止。随机立刻吩咐道:“去把旁边的房间清出来。”
又对兄妹二人诚恳道:“请就用隔壁的房间吧。我不会让人偷听的。”
她已经失望了很多次,心中油煎火烹似的难受。但眼前人越显出不同,她越不敢造次。
丈夫本就病得不明不白,再被下暗手,她都无从判断。
只能一概礼遇。
好在这次是两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孩子。要是满心贪欲的成年人,她都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房门紧闭的室内,须磨半透明的魂体从人偶身上飘出来。
他甫一出现,室内的气温便燥热起来。兄妹两人直接逼出了一身细汗。
一身绒毛的野干跳出女孩的袖子,悄悄往旁边退了退。
须磨赶紧往上飘了飘,下半身还留在人偶里,像个坠了石块的气球。
“抱歉抱歉。我在这里好像力量又增强了。”他这么说着,扭动身体感受了一下:“奇怪,有种死前的感觉。”
兄妹两人不知如何答话。和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讨论死相,有点太早了。他们是安慰呢?还是笑呢?
野干往前跳了跳,细细的声音响起来,好像幼童:“须磨,我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灵魂的痕迹。”
小家伙躲了一会儿,被吓到的状况好了起来,说话不再断断续续。
须磨不再纠结自己的感知,反正,他就是越到旱灾严重的地方越厉害的。
野干天生擅长附身人类,也就是将人身中的灵魂短暂压制,自己占主场。
虽然和幽灵附身的情况不同,但它们对灵魂也很敏感。
须磨相信它的判断,而且他自己也有类似的感觉:“好像有很多呢。一锅杂菜粥一样。非常粗糙地从他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人的灵魂只是睡着了。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野干点点头,胡子一颤一颤的。
宇丸疑惑道:“被取走了什么会导致沉睡不醒呢?”
野干摇头,顺便躲开了须磨想撸它毛毛的手。
须磨惋惜地收回爪子,挠挠自己的下巴:“嗯,那不像是他本身有的东西。与其说是因为缺了什么才沉睡的,不如说是......被抢了拿在手上的东西,还被在脑袋上打了一棒打晕了。”
兄妹二人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还挺有画面感。
小佑苦恼:“不属于他的啊......也就是不拿回来不影响叫醒他了?我的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好了吧?要怎么办?”
须磨看看野干,他们都不是擅长这件事的鬼/妖啊......一般都是附身之后把人弄晕的那一方呢。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野干动了动鼻子,将小爪子扒在小佑的的膝盖上:“小佑,我可以找找看。动手脚的东西味道很杂,但被取走的东西有股热热的味道。我可以试着追一追那个味道。”
虽然很可能找错,因为最大的气味源,就在城外让它害怕的那个方向。但既然孩子们想帮忙,那就试试。
有神明大人压场,赶紧得到个“处理不了,告辞”的结局也......也不错吧?
不知道它有这样的打算,兄妹二人去向夫人申请搜寻。
女人难得地犹豫了。无他,城主府不光是他们一家人的住所,还是整个领地的政务要地。
丈夫沉睡后,公公重新上任,并未有一日携带治理领土。府中有很多机要。
就算没有这些东西,若是被人以此为由查明地图,也是很不安全的。
放开搜寻这种事,她说了不算,也不太敢。
终于,对丈夫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
夫人凑近兄妹二人轻声道:“请二位先在这□□找一找,如果需要去其他地方,我再去相公公申请。”
直接去说肯定会被驳回的,放弃她不甘心。
婆婆去世,内宅之中她还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就算有个万一,府邸外围的兵丁布局没有被查明,还有回旋余地。
但如果真的查到证据,公公也不能狠心拒绝。
兄妹二人不太能理解,但并不坚持。
侍者被清出庭院,灰黑色的小兽托着艰难维持平衡的木偶在院中搜寻。
夫人扶着门框远远打量,微微叹口气:“我曾经也有一个颇具灵性的娃娃。可惜,找不到了。”
宇丸耳朵一动,转身看向和妹妹站在一处的女人:“夫人,具有人形的东西很容易附灵。能请您详细说一下吗?”
小佑同样点点头:“虽然不想下到您,但您丈夫身上有很多灵魂残留下的气息。娃娃可能是重点。”
夫人惊讶地捂住嘴巴,连忙开口:“那是我丈夫买给我的。
曾经来查看的僧侣、巫女们都怀疑过,但是......
好像他们更怀疑和人偶一起买回来的鹦鹉。”
“鹦鹉?”
“对,一只有人手臂长,蓝色,能口吐人言的鹦鹉。
在被怀疑之后,它就跑掉了。”
小佑&宇丸:这个形容,耳熟。再听听?
“它会说话,还能驮着娃娃做戏法。
卖家是我们出门游玩时,偶然碰到的一个走街串巷的商贩。
他手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颜色鲜艳、造型精致。只是价格很贵。
我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娃娃。但商贩不愿意拆开卖。
实不相瞒,我并不是什么贵女,只是偶然遇上了城主。我们一见钟情了。
我幼时家贫,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玩具和宠物。
所以,成婚后他就喜欢买各种精巧的东西回来哄我。
那次也是看我实在喜欢。不然,他是不会买一只奇怪又会说话的鸟的。
可无论是人偶还是鸟,都是因为我......
都怪我......”
夫人哽咽出声,用力想忍住,忍得有些颤抖。
小佑轻轻拍着她消瘦的后背:“如果你是说一只飞不高,蓝色羽毛的大鸟,我们见过,它没有问题。”
女孩顿了顿:“它是很聪明,也会说话,但更偏向一只普通的鸟。”
夫人微微止住哭声:“那......”
宇丸皱眉:“夫人多说说那个娃娃吧。和奇怪的东西相处久了,鸟类身上也会沾上气息。之前的人可能是误认了。”
事已至此,再委婉的说法都比不上真相重要。
“您有没有......对着人偶和鹦鹉说话的习惯呢?”
夫人嘴唇颤抖,艰涩道:“有......因为是丈夫买给我的心爱的礼物,鹦鹉又会说话。所以我......经常在城主出门的时候,对着它们思念丈夫......
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多陪陪我......
我不习惯城主府的生活,没有他......我好难过......”
如果他们有灵,这和在佛前许愿有什么区别!
兄妹二人齐齐叹气——可能这就是原因了。之前的人一直没发现,应该是被鹦鹉误导了吧?
人偶会集聚游魂,但能口吐人言的动物同样可疑。
“那,您能回忆起来,人偶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在......在我丈夫昏迷之前,婆婆死亡之后。
不......我不确定......
婆婆死前曾经......曾经昏迷了很久......
我身为儿媳,要在床前侍奉,又怎么能沉迷玩乐......
可是,婆婆很快就虚弱去世了,我的丈夫他却一直看上去很健康。
或许......或许这只是一种能传染的疾病,是一种婆婆那边的家族病?
城主他比较强健,所以......”
说到最后,可能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她有些神思恍惚。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宇丸试探着回答:“夫人别着急。我们先为城主看完吧。不收取报酬的。”
这样直接离开的话有点不安呢。
夫人被这句话叫回神,捂了捂眼睛:“抱歉,我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请一定尽心为夫君诊治吧。”
她出身乡野,最是明白医师不能被得罪。心中再难过,也生生忍住了脾气。
城主府家大业大,哪怕是骗子,她也要先试一试。何况越说越觉得切中要害呢。
兄妹二人点点头,跟上野干越来越远的背影,向另一层院子走去。
夫人擦擦双眼,快步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