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太宰又回归了沉默的状态,安静地抱膝坐在循环着热水的浴池里,咬着嘴唇,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又像是坠入了一场白色透明的梦境……
织田作自然察觉得到太宰在逐渐向自己敞开,也似乎有很多压在心里想说的话,织田作耐心等待着太宰愿意说出他的台词的那刻,便没有打扰,趁此时间,认真地帮太宰清洗起了身体。
而太宰则任织田作拿牛奶味的洗发露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揉洗地服服帖帖,又依织田作的指令抬胳膊抬腿,默不作声地让织田作往自己身上打出洁白绵密的泡沫,又用温水一点点冲洗干净,自己则微微失着神轻轻戳着在浴水的小鸭子,看它们宛如浮萍一般,飘来散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向织田作倾泻了太多的‘真实’了,他的一部分似乎早已哭泣着扑入这个人的怀中,而另一部分也开始渐渐如钟摆般摇摆不定,不怎么走心地抵抗着一股仿佛冥冥中注定的漩涡,他们的灵魂正在以一种让太宰感到惊恐的速度靠近,而语言则在灵魂引力的漩涡间沉睡,太宰完全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以至于直到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呢?历数过往的生命,他是一个连得到的正面情感都匮乏得可怜的人,不被期待,连出生都是一个错误,从来都是被疼痛、被利用、被抛弃、被孤独,然后被长久的黑暗虚无收留……
然后他遇见了织田作,这个自第一眼起就让他的心脏隐隐幻痛、仿佛失去过无数次的人,这个人就像是他唯一的破绽,唯一的软肋。
与他相比,织田作仿佛才是拥有无效化异能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所有的招数、所有的伪装都好像无效化了,他向来擅于应对恶意,却在这个人坦坦荡荡毫无保留的爱意下,溃不成军,茫然无措,就这么摇摇欲坠地站定在自己的命运前,进也不敢,退也不愿……
时间在流淌,回过神来时,太宰已经被织田作擦干净身体,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淡蓝色调柔软的家居服抱到了梳洗台前的高脚凳上,轻轻他拨着湿漉漉的头发吹了不知多久。
开了低档的吹风机的嗡鸣声回响在还散着潮湿水汽的宽敞浴室里,白噪声带来的独特的治愈感让太宰下意识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织田作把吹风机放回了原处,揉了揉太宰热乎乎蓬松的头发,轻声道:“都想什么了呢,太宰?发了那么长时间的呆。”
闻言,太宰一下就清醒了大半,他想得实在太出神,以至于渐渐忘记了织田作还在身边,以他的排他警惕性而言,就算是睡着他忠诚的五感都会保持高度的警觉,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他的身体似乎并不认为才刚刚认识不久的织田作是外人,于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在想什么?总不能说在想你吧……
太宰僵硬地别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缀了几只小螃蟹图案无比合身的衣裳,然后就发现不仅是家居服,自己连贴身的内衣裤也给好好换上了……
太宰张了张口,后知后觉地并紧了腿,随即就意识到‘又被看光这件事’已成定局,再怎么遮掩都无济于事了,太宰拒绝思考这些衣服穿到自己身上的过程,干脆地把自己往织田作的怀里撞,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当个鸵鸟,暂时逃避一下再说。
可惜,慌不择路下太宰扑得太用力,下一秒太宰就捂着撞红了的额头从织田作怀里钻了出来——
对比了一下自己干巴巴的胸脯,太宰泄愤般地伸手捶了捶织田作把他撞疼了的胸膛,脸上残留的做梦般的神情彻底消失了,太宰气鼓鼓地瞪向好笑地看他的织田作,选择恶人先告状,抱怨道:“好痛的!”
织田作忍着笑揉了揉太宰泛着红的额头,好脾气道:“我的错。”
太宰不爽地哼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在织田作胸膛上毫无章法地上下摸了几下,占够了便宜,才在织田作无奈的目光下,纡尊降贵地开口道:“道歉有什么用,织田作,你要补偿我。”
织田作点点头,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太宰单方面的霸王条约,问:“太宰想要什么补偿?”
太宰有模有样地敲了敲手指,做足了谈判的架势,然后表情认真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瞬间成熟了许多。
织田作微微屏住了呼吸,惊奇于太宰的变化,隐约间他仿佛透过了太宰稚气的面庞看到了他长大后的样子,与在那些记忆中的‘太宰们’重叠在一起,在光与影,月与海之间,在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中……
太宰也在寻找着自己的语言,他凝视着织田作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下,比本能更快的是想要落泪的冲动。
太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将自己的情感略言一二的出口,他斟酌着开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尝试接近另一个人的心灵,以至于要再三测量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语的重量。
像是怕击碎什么般,太宰声音很轻,“你看,织田作,你好像透过我看着谁,但你的目光却又确确实实地落在我身上,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太宰一只手按住自己左胸膛跳动着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也隔着衣服按住织田作心口的位置。
感受着两边近乎一致的心跳,太宰继续道:“所以我不明白,织田作,即不明白你,甚至也不明白我自己了。”
“你要给我一个理由,我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我想知道我这里的,还有你的答案。”
太宰这么问,笃信织田作会回答,直直投向织田作的目光闪烁着要探索对方内心的锐利的光芒,如同探照向大海的月光。
织田作毫不意外太宰会问出这个问题,虽然比他预期的要早一点,不过织田作并没有在这方面对太宰隐瞒的意思。
织田作忍住了摸太宰脑袋的冲动,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同样认真道:“我可以给你那个答案,但太宰,你必须清楚,第一,那个答案并不一定具有能回应你期待的价值。”
太宰目光澄澈,确信道:“但它给了你一份价值,对吗?”
织田作注视着太宰,温柔道:“是的,它让我找到了想要做的事,给了我一份超越生命的价值,为了这份价值我可以付出一切,太宰,我很幸运,因为这一次是我先得到它的,而我的生命就是从得到它的那天开始的,在此之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太宰已经激动地指尖都发麻了,直接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紧紧拉住织田作的手,“那就给我吧,织田作,我真的想知道。”
织田作握紧了太宰的手,笑着看已经没办法好好掩饰自己的心情的少年,感叹道:“这么坦率了啊。”
太宰已经没工夫害羞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晃着织田作的手撒娇,“拜托了,织田作。”
织田作没有被萌混过去,表情反而严肃了下来,温声道:“还有第二呢,太宰,就现在而言,我也仅仅只会告诉你那个答案,不会让你有更深入的接触。”
“如果能接受这个,我带你去,虽然我更希望你一无所知,但你有选择权。”
“我接受,织田作,带我去。”
太宰毫不迟疑地应道,事实上,现在不管织田作说什么他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