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心里一跳。
他盯着漆黑的后台,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仗着灯光聚集在同伴身上,他绝不犹豫,潜入后方。
没有光,没有声,万籁俱寂。
“精市?”
幸村微微动了一下,他像是才回过神,目光直白且残忍地落在真田身上。
他的眼神明亮,但问题是,太亮了,太亮了,亮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烧,以血肉为引,以灵魂为柴,炎炎烈火,燃烧殆尽,
火炎昆冈,山倾玉碎。
只是下一秒,
熟悉的平静回到脸上,水苍玉般柔美的脸上绽放出恬淡的笑意,“弦一郎,”幸村的声音从容如往昔,
“我没有事,你先回舞台吧。”
真田站在那里。
海原祭的合唱尚在继续,旋律,音色,节奏……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都变得如此虚无,如此缥缈。
半晌,真田动了。
只不过与幸村所期望的方向相反,他径直往里走,走到幸村面前,随后半蹲下身,望着他额头上细密到不正常的汗珠,
“我们回医院。”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幸村没有动。
“起来!”真田厉声道,“不要逼我动手,精市,我们回医院!”
幸村迟疑了一下,还是认命将手搭上了真田的肩,随后闭上双目,咬紧下唇,带着从未有过地虔诚信念,像往常一样,双腿用力,
并毫无意外地踉跄进真田怀里。
真田下意识地搂紧他。
只不过,顺带着,他的手碰到幸村的左臂,力道不大,对方却似猝然吃痛,呻吟一声,条件反射般瑟缩回手。
真田的动作僵在半空。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地盯着他。
幸村没有回答,而自家的幼驯染也丝毫不客气,干脆撩开他宽松的袖口,露出里面白净的手臂。
粗黑的针翼被透明胶带固定,将针管深深扎根于青色静脉。
“留置针。”
幸村平淡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每日都要注射输液,因此,为了避免反复穿刺损伤血管,护士决定给我留针。”
真田,大概是笑了。
气笑了。
但也可能是他听错了,毕竟下一秒,神之子就双脚离地,真田扣住他的肩胛骨和腿弯处,趁势用力,直接打横抱起。
“弦一郎!”
“我们回医院!”
“现在是海原祭!”幸村急道,“就差一个结尾了,哪怕为了大家的心血,你演完再走不行吗?而且后面的出口也被戏剧社给堵死了……”
真田停下脚步。
他深深地看了幸村一眼,直接转身,朝着后台另一个出口,也就是舞台方向走去。
“弦一郎!”
而正好此刻,
“部长!”
前方传来切原慌里慌张的声音,“怎么办啊?都怪仁王前辈啦,这个时候还故意恶作剧,害得裙子都破掉了,咦?副部长你怎么会……”
转瞬他就狂喜,
“部长,部长,”小海带喜出望外,“果然你最心疼我了,我懂的,我懂的,最后一幕换你来演是吧?太好了!”
“谢幕!”
“啊?”
“我说了,”错身而过的副部长怒道,“直接谢幕!”
“好!”
切原显然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好,但是部长,怎么,怎么谢幕啊?”
幸村已经来不及指点了。
明晃晃的聚光灯直接照在舞台边缘的王子和辛杜瑞拉身上,亮如白昼。
台下,领导,老师,学生……或议论,或好奇,或探究,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灯光集中在二人身上。
真田本打算悄然离开。
但是观众和队友的目光如山峦,沉沉地压在身上,让他脚步一顿,很难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命运,”
见状,幸村反而镇定下来,他拉了拉真田繁杂的衣领,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两步。
随后,立海大的部长放开嗓子,尽量模仿赤也的声线,替辛杜瑞拉控诉前半生的不公,“它曾让我无奈以眼泪和哽咽为生,让我必须以沉默忍受身心煎熬,让我不得不在如花一样的年华里,被迫屈服于……”
这个发展……
舞台中最靠近边缘的柳拧起眉头,他和同样感觉异常的柳生几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
“你是我唯一的挚爱,”
而等幸村念完,真田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直接跳到大结局,冷着声线,全程无一点情感波动,“我愿意分担你全部的痛苦与苦难,也希望你未来能像今日一样对我毫无隐瞒。我的爱人啊,你愿意迎接这样的未来吗?”
幸村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愿意。”
此话一出,真田立刻抱着他,对台下鞠躬。
柳生也当机立断,配合仁王哄着在场尚不清楚状况的丸井等人,集体弯腰。
而此刻,原本还略带忧伤悲凉的音乐秒切成结局的欢快大团圆,并配合着不知从那里响起的鼓掌,成功骗得在场观众纷纷起立致敬。
虽然,虽然结尾仓促了点,但好歹也算有始有终吧。
只是,等不了最后的观众互动,真田不顾众人惊诧,径自走下舞台,抱着手上唯一的公主,匆忙横穿整个立海大校园。
“去东大病院!”
用肩膀挤开前方排队的人群,立海大的副部长毫不客气地抢先一步钻进出租车,眼里隐隐泛出血丝,
“快!”
“……先暂时停药……”
“……类固醇效果不显,反而加速免疫系统进一步攻击下肢神经,按照我的看法……”
“……”
真田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神经科医生的交流,那些东西他听不懂,而且说实话,此刻也不是特别想听,此刻的他,只想盯着病床上因药物而沉沉睡去的幸村,眼睛一眨不眨。
你跌进我怀里的那一刻,
他麻木地想,我心跳都要停止了。
“你就是弦一郎吧?”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是已经初步和同事商讨完毕的医生,“果然……好了,你放轻松,格林-巴利综合征康复率很高,他不会有事的……”
“嗯。”
真田简短应和了两句。
不过,出于必要的礼节,他还是打算站起身,陪着医生去外面社交一二,只是他才稍一动,就发现,幸村的右手居然一直抓着他戏服的下摆没有放。
医生也注意到这个情况。
“我还要去别处查房,”他体谅道,“再见。”
真田告别。
听到一声清脆的关门,他随即捧起幸村的手,默默放在唇边。
只不过,
一,二,三,四……真田观察着那块曾经细腻如羊脂玉的肌肤,为什么你之前不说呢?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发现呢?
上面全是针孔。
幸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病房里幽暗一片,他极为不适地眯了一下双眸,却微妙地感应到,不远处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弦一郎?”
“嗯。”
这短短的一声让他刹时心安。
只是,回忆起白日种种,幸村坚持起身,摸索着挪到床边,他的腿……他咬紧牙关,还好,尚有知觉,估计还可以走路。
还能走……
一定还能走!
黑暗中,真田还穿着白日的王子戏服,宛如一尊无知无觉的塑像,刻板,僵硬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直到幸村双足落地,他才猛地惊醒,上前一步搀扶对方。
“扶我一把,”
幸村在他耳边低低道,“弦一郎,你扶我一把!”
真田依言。
纤细的手腕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一步,两步……脚下一个踉跄,但很快,神之子绝佳的平衡发挥作用,稳住了步伐。
但真田心中没有欣喜,只有悲凉。
你曾经,曾经在网球场上……
然幸村却无暇顾及此,专注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双腿。他松开真田的胳膊,从一开始的蹒跚小心,到后期的正常行走……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
“睡吧,”他亲昵地搂上真田的脖颈, “弦一郎明早四点还要起床呢,早点休息。”
真田不动。
幸村也不在意,只是半强迫地带他躺下,然后小心地钻进他怀里,并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睡吧。”
他亲吻他的下巴。
但是幼驯染的目光依然执着停留在他的面庞,执着到让幸村即便闭上了双眼都无法忽视里面的晦涩。
“怎么了?”
幸村问。
“我害怕。”
真田的手指,拂上他的双眸,动作轻柔地简直像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精市,你让我害怕了。”
幸村沉默。
“我不知道海原祭上会发病,”他说,“如果我知道,从一开始就不会去!”
甚至连剧本都不会写。
出于停药的考虑,左手的针管已被取出,因此,幸村索性一用力,翻身压在自家的幼驯染身上,
“所以你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捧起他的脸,
“我说过,我在乎你,我在乎网球,在没有达到我要的彼岸前,我绝不会去轻视健康。”
真田直视他。
良久,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将那个人重新拥抱回怀里。
“以后不许瞒着我。”
幸村的唇不自觉抿了一下,
但他低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我害怕,
真田想,害怕你的疾病,害怕你的状态,但是更害怕……
他想起那一瞬间幸村的眼神,
他眼里仿佛有东西在烧,
那一瞬的温度,简直能吞噬掉所有,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