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阴暗的游荡之人。
遇见手冢大名之后,生活才变得有些许亮色。
我在多次政治变动中表现不俗,战功赫赫,跻身于长州藩最强的奇兵队,然后晋升为总督。
再后来,成了局长指定的青学组接班人。
所以,背负着一组未来的我,绝不可以在这里死去。
——海堂企图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我是从小习武,信奉努力的力量。
知道哪里是人体最脆弱的关节,也知道怎么使出致命一击。
但是,黑龙刀还从未斩落过一个亡魂。
因为我还知道人被杀就会死。像幸村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干掉一个寺庙的人,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真田握着刀的手停滞不前。
是第几次了,让杀死他的机会从指缝间溜走?真田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长期在毛利宅邸和师父的演练已经让自己没有勇气去决断一个人是生是死,觉得寻找佐助与切原的焦灼感和做杀人决定的犹豫感像两只大手,左右拉扯着他发烫的灵魂。
不断地告诫自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却总是无法挥刀。
毕竟,十五岁对于理解“杀人”二字的奥义还为时尚早。
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任何一份托辞都是针对某类人而言的。而总有另一些人,从出生起就存在于这类人的理解范围之外,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所以,当真田组局长·幸村精市策马越过小书院低矮的墙垣、从旧宅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时,真田腰侧的胁差被他抽走了。
“咔嚓”一刀。
幸村果断地了结了海堂。
幸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真田。他一手抱着佐助,另一只手抽出带血的刃,温热的血液喷了他满头满脸,而面部埋在逆光之中,只有那对蓝紫色的瞳孔在强烈的色彩对撞下显得妖异万分。
“究竟谁才是谁的随从啊?”幸村跳下马,露骨地嘲讽道。
他用刀背把真田的头拨向来路,没好气地说:“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死了一大片了,我一个人干倒的。等你一个个磨叽过去,你侄子的骨头都能拿去喂狗了!”
“局长……”
“闭嘴,真田弦一郎,”幸村把佐助扔到真田怀里,命令道,“在青学增援赶来之前先撤退,回屯所我再听你好·好·解释。”
真田感受着幸村散发着的低气压,顿觉从小书院走回屯所的路就是他的末路,所剩无几的意志此刻几乎尽碎:幸村生气了!
还是在生很大的气!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他回去任幸村怎么处置,绝无怨言。
佐助无辜地被大人的气氛所吓到,目光在幸村和真田之间徘徊,随后他端详着真田的脸,弱弱地唤道:“真田?弦一郎?”
真田心道,佐助君,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不叫我叔叔就算了,叫我哥哥也行啊!等会儿记得替我向局长大哥求情!
下一个刹那,真田看向自己的胸口。
佐助手拿一把匕首,面色铁青地刺进了真田的左胸。
“不会错的,我想起来了,”佐助双手冰凉,嘴唇也毫无血色,怀抱着一股极为强烈的情感道,“你才是弦一郎……就是你,把我爸爸杀掉的!”
疼痛如海啸般朝真田袭来。
幸村走在前面,刚听到不二的援军正赶来小书院,转过头却见两人跌倒在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暇多思,身体比意识还要迅速,他手里的胁差带着电弧朝佐助劈去。
他意识到布局失败了,这个孩子不是佐助……而是不二送给他的一颗被洗脑的毒瘤!
在胁差刺中目标的前一秒。
幸村的双目陡然睁大,他看见真田将佐助护在了身下。
“喂!”
他刹住脚步,激起一阵尘土,但此时调转刀锋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咳啊”一声痛呼,胁差的刀刃再次穿透真田的左肩。
幸村丝毫没有愧意,他拉着佐助的胳臂,厉声道:“起来,真田,他是青学组的卧底。青学组的人正好来了,我新账旧账跟他们一起算。”
真田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但抱住佐助的手还是一样稳固。
“局长,我回屯所再向您解释。”真田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说,随后话锋一转,骂道,“还有你这小子!我虽然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凶,但这样对你第一次见面的叔叔,真是太松懈了!”
幸村微怔。
随后他皱眉叹了口气,用手背敲晕了佐助,在青学组援军拐过最后一个转角前带路撤离了。
柳端来一盆热水,然后就不走了。
他袖手站在一旁,神色古怪地看着幸村。后者正在屯所的医疗室内帮真田处理伤口。
真田左肩的两个刀伤很凑巧地合在了一起,一前一后形成贯穿伤。所幸没有动到筋骨,只是伤了皮肉。
真田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感动,感动于他真田弦一郎活了十五年,到今日终于不是独自地上药包扎了!
有人帮他缠纱布的感觉,太好了!
而柳古怪的原因正是这点。真田组的副长……不,就算弦一郎是局长随从好了,真田组的局长随从既然被一个无名小卒杀得这么体面,拥有不亚于任何人的自尊的精市现在脾气居然会好到贤惠地去帮输家疗伤。
为什么?
“好了,”幸村完成后解除了灭五感的麻醉作用,道,“近期不要剧烈运动,等伤慢慢愈合。”
然而不等真田回答,幸村拍了拍真田的后颈,就站起来推门走了。
“都不要跟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柳立即闪电般地睁开眼睛,他带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把局长气成这样,你罪该万死”的眼神狠狠给真田一记眼刀。
真田自觉无颜面对总长,对柳做了个“我去了”的口型,就收敛气息,落后几步跟着幸村出了门。
幸村穿过训练场,随和地跟训练的队士们打了几声招呼,又穿过飘着茶泡饭香气的饭堂,最终来到他的花坛。
真田没打算打腹稿,躲在柱子后清了清嗓子,抹了把脸就准备冲上去土下座。
就现在吧,他想,幸村的花坛在屯所里很偏僻,没什么人会来,被瞧见灭五感暴打一顿后生活不能自理什么的糗相的可能性也不高……
就在此时,真田身边的障子门从里拉了开来。
“弦一郎?”佐助抱着被子探出头,带着鼻音问,“刚才,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真田转头,见这孩子眼角的泪痕还没凝固,方才应该是做了个不甚愉悦的梦。再细看,这孩子发色和瞳色同自己一样,稚嫩的脸上比起自己,多了份温润如玉的纯真。
看见佐助没事,真田放下心来。
在战火之中寻找到一个亲人是比自己劫后余生还要开心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看,这样的事情落到他头上是十足幸运的。
“匕首是青学组给你的?”他问。
佐助点点头:“他们告诉我,你杀了我父亲,给我复仇的机会。其实是在骗我吧?”
“蠢货,”真田顺手捞起他拖在地上的被单罩在自己身上,说,“我正有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全部不记得,如果确实杀过你爹,那么接受你的复仇挑战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自己的判断,确定完证据再来找我也不迟。”
佐助谨慎地说:“你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这些都得等你再长大一点再说吧。”
真田把佐助推回被褥中,帮他盖好被子,目光却往外面的花园瞟。
佐助乖乖地躺好,时刻注意着真田的神态。
他年龄不大,头脑却鬼精鬼精的,一眼就看出来真田对幸村有点别的意思。
“请等一下,”在真田要离开前,佐助扯住他披着的床单,“你是要去找那个漂亮哥哥吗?我有话对你说。”
真田依言驻足。
“不二救过我,条件是让我一见到你就转告你一句话,”佐助模仿着不二的语气,道,“‘恩将仇报,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现在可能还是个连初吻都还在的小男生呢。’”
“……?”
一个晴天霹雳,把真田瞬间打得外焦里嫩,心境天翻地覆地逆转了。
他和不二亲过?还是初吻?!
天地良心,他真田弦一郎整整十年在毛利宅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柳介绍青学敌情,他连这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敌手怎么可能是他的初恋情人啊kya?!
但反过来说,这个不二大费周章让一个小孩传话,如果不是在他失忆前和他有过交情,未免也太过空穴来风。
那就是五岁以前的事情了,还真的确实……有可能是初吻。
真田快把头皮挠烂了。
他这算什么?
这叫与敌私通,这叫暗通款曲,这叫暗度陈仓!
暗、暗、暗……暗送秋波!
真田的理智不断萎缩着,他一把捂住了佐助的嘴,严正警告道:“佐助君,这话是青学组扰乱我们军心的谣言,绝对不能再传!尤其不能告诉幸村!我今晚就勇闯长州藩,让不二那家伙登报为污蔑本少男清白而道歉!kyaaaa!”
佐助呜呜地扒拉着真田的指缝,表示还有话要说。
“晚了,”佐助把真田的手拿开,道,“漂亮哥哥可能是担心你受伤害,在真田旧宅里找到我的时候自称是弦一郎,直到我在小书院看见你本尊才把脸和名字对上号。所以……”
真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
“所以漂亮哥哥已经知道你和不二接吻了。”
真田脑中有根弦绷断了。
难怪一开始幸村把自己放在身边当随从考察,难怪幸村一听到不二的名字就心情不好,难怪幸村见到他和青学的人缠斗不止就那么生气!
有这个案底在身,幸村没亲手在小书院让他“意外阵亡”就很宽宏大量了!
真田深知年少无知不是借口,一个男人如果亲了错人这辈子就完了,所以切腹,给我切腹,立即切腹!
真田自顾自地交代好后事,在佐助疑惑的目光中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房间。
“大叔!记得像个男人一样地跟漂亮哥哥道歉啊!”
佐助在他身后大喊,喊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真田拉上障子门。
花园里,最茂盛的那颗樱花树下,幸村抬起手腕,接住一瓣落英。
统一配备的羽织已被拿去换洗,幸村穿着一件薄到透光的白衫,在暖色调的阳光中,他背后的一大片的刺青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看见那片刺青,真田心中总是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真田一个人在檐廊上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注视着幸村的背。
一节节的棘突。
单薄的脊背最容易孳生忧郁气质,然而,幸村是个美丽的例外。他没有粗犷的武士之魂,独自在另一个领域杀得惊心动魄。他常带笑,但并不快乐。他会使刀剑,却从不佩刀。他似乎认识自己,关注着自己,却如有洁癖一般从未让自己走进他的心灵。
虽然认识幸村只不过两天时间,但这两天已足以改变真田的人生,为这样的主君而死,也算得偿所愿了。
不知不觉就想入非非了。
真田对自己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
“今、今天天气真好啊,局长。”真田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幸村察觉真田靠近,依旧没有回头,平淡地回应道:“是啊。”
“……”
除了这两句之外,真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谈。幸村拣了手心里的一片花瓣送入嘴中,显然是想在自然中享受片刻安宁,看来植物的确能让他心情大好。虽然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真田希望幸村能先和自己说些什么,只要一个开头便好,他说完下一句话后绝不留恋,马上切腹。
“关于小书院的事,”幸村朝樱花树下走了两步,用轻柔地语调叙述着,“我在思考着。因为自己固执的想法剥夺了你知晓过往的权利,是否有些不妥;可是也很害怕,如果你想起了一切,我们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但其实对面的真田根本没有理解幸村在说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切腹”“和幸村永别了”这样子的关键词,滚动的字幕在眼底持续暴走。
他走到樱花树下,不知不觉,就和幸村站在同一片阴凉中。
这种留恋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真田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无端,但一切又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它甚至超越了无数次剧本排练的那样流利,反而恍若这具替自己见证过一切的身体在本能地告诉自己,“你就应该这么做”。
“不二的事情就算了,我大概有数。但尽管知道救下佐助是你不会改变的选择,我还是觉得,是时候将你的一切都还给你了……”幸村靠着樱花树干转过身来,回头却看见真田一副深邃不可自拔的样子,疑问道,“怎么了,弦一郎?”
“啊,我在。”真田回神,方才幸村好像说了很多话,但他一句没听,只好说,“在吃花吗?”
幸村笑了一下。
他见真田的右手紧紧握在刀柄上,以为真田在紧张,毕竟从别人那里知晓自己的过往是常人一辈子都不会遇见的事。
“是哦。”幸村说着,又随手抓了一片花瓣品尝着。
他拥有和粉樱一样颜色的富有光泽的唇,用门牙和下齿啮住花瓣,一半入口,一半露在外面,然后用舌头慢慢把花瓣舔进去。
“味道很清爽。弦一郎也想吃吗?”
幸村不笑倒好,他这一笑,配合着身后落英纷飞的图景,在胡思乱想的真田眼里就是一杆扣动心弦的利器,让他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他的伤口开始渗血。
又来了。
在生死边缘看见幸村时,这种悲伤的感觉。
“想吃。”真田注视着他,说。
“这样啊,”幸村笑着指了指头顶的花枝,“那你自己摘吧,算我插足你和海堂对决的赔罪礼。但记住只能拿一片哦,看好了再下手,别糟蹋了。”
“是。”真田走到了离幸村半臂的面前。
二人靠得很近。
以至于,他们的发带末端在微风的吹拂下缠绵在一起。
幸村不易觉察地眯起眼睛,抬眼看着真田。
“我明白了……原来你想吃这片花瓣?”
他微微扬起下巴,伸出一截粘着花瓣的舌尖,问。
真爹真男人。各种意义上的!
Fuji和甜甜没亲过!一切都是此腹黑熊把甜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计谋!TF和SY的爱情线泾渭分明!
通俗版名词解释:
1胁差:日本武士常常带两把刀,长的是打刀/太刀,短的就叫“胁差”。比较穷困的武士就不佩胁差。
次回予告:这是亲了没亲?这是亲了没亲!你们,统统给我原地消失kya!切原回来了,但这幅样子是……?铁拳制裁!快来看,真田副长和柳总长打起来了!下一章,《看来失忆的不只你一人》,欢乐的屯所日常,5日后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延和十一年五月初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