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感觉自己身处深水池底,刺骨寒意自四周侵入,全身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法呼吸,更无法动弹。
恍惚间,一抹粉色随着水波荡漾,拨开她眼前的雾霭。
温宜... ...温宜... ...
刹那间,她又好像置身花海间,又宛若在青石板路上散步。她呼唤着她的名字,眼看着那抹亮色逐渐放大,亦逐渐清晰... ...
“你醒了?太好了... ...”
曹琴默猛地睁眼,一个青红色眼眶的女人正抓着她的手。那人嘴角分明是上扬的,可泪却如断线珠串般止不住。
女人旁边有几个宫女打扮的姑娘,稍微精致些的那位应当是为首的,其他人的穿着较为素净。小姑娘们无一例外地被深红血丝爬满了眼,看样子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零零碎碎的笑声和些许啜泣声钻进曹琴默的耳朵里,周遭的一切违和感都在提醒她:该醒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闭眼之前,贴身守着自己的明明是音袖,这些人究竟是... ...?
“皇后娘娘... ...”为首的宫女对曹琴默床边的女人小心地开口。
皇后娘娘?曹琴默心中警铃大作,这可不是什么好位置啊。
不过这倒是给了她一个信息:这里确实跟自己印象中的紫禁城不同了,连皇后都换了样。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是“曹琴默”了?难不成自己生前做了太多恶事,不能得道轮回,给她再罚一世苦受?
不,是苦是福还尚未定论,眼下紧要关头是温宜的近况。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她定要... ...
“您本就有着身子,又日日来照看纯妃娘娘,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现在娘娘醒了,还是交给我们吧... ...”
“不碍事。照顾后妃本就是皇后的职责。”
女人语速温吞,声音没几分气力,全然没有六宫之主的威严,倒像是个邻家姑娘。
她才是该躺床上歇息的那个病号吧,曹琴默暗自腹诽。
“更何况,纯妃是本宫多年至交,平时也对本宫颇为照顾,不亲自看着她康复,本宫心难安。”
许是被打压折磨惯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裸的善意,她第一反应是对方准没安好心。
是想借机守着我么?
还是“我”的病本就由她而起,这些探望和照顾本就是装样子?
还是想让我欠下这份人情债?
... ...不会又是那种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害人的种吧?
往日交情不属于她,日后阴谋倒要由她应对了。最重要的是,自己脑子里关于苏静好的一点记忆都没有。曹琴默甚是头疼,除了生理性疼痛,还有强压带给她深深的无奈。
夏日的阳光总是灼人。紫禁城的围墙再高,也拦不住日华肆意。
几只鸟儿围在窝边,叽叽喳喳的不知是在争辩着什么。一旁的露水都觉厌烦,排着队逃往大地。
窗内,一位病人撑着坐起,全然不觉窗外鸟鸣扰人,只因她深知,自己接下来要应付的杂音更胜于斯。
“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互相交换了眼神,为首的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低头离开。
“静好,你怎么了?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来与我听听。”
静好... ...是现在的“我”的名字么?
“谢皇后娘娘,臣妾没事。”曹琴默扬起一个标准微笑,“只是头还有些混,就先把她们打发走了。人太多难免会嘈杂些,臣妾这脑袋遭不住。”
“皇后娘娘,不知我昏睡了多久?今夕是何年啊?”
皇后当她是在开玩笑,自然地接到:“你放心吧,如今依旧是乾隆九年。”
乾隆?从未听说过的年号。看来这位皇帝排在雍正帝之后。
“那就好,若是就这么白白地虚度了好几年时光,得多可惜啊。”
“若是你真昏迷了这么久,或许本宫的样子还得比现在清减些。”皇后打开双臂,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这轻松的氛围,倒还真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好了静好,不开玩笑了,你应该不是只要说这些吧。”
“你把宫女们都叫走,不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么。”
女人拍了拍曹琴默的手,点了点窗外,用眼神示意她附近已经没人了。
“既然被您看出来了,那臣... ...我也不好瞒着了。”
本想借个寻清静的由头慢慢跟她套消息,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吧,或许来的快些。
紫禁城内无真情可言。纵使是陪在床边日夜照料寸步不离的姐妹,也可能仅是在执行计划的一环,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利益。
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了,先把命交到她手上吧。得先由她之口,替我传播一些信息才是。
“好姐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现在只有你了。”
女人的脸色瞬间沉下去,眉头皱起,看上去很是担忧。人生漫漫,前路迢迢,失了记忆她该如何自处?
“怎么会... ...”
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曹琴默有些慌张,那双眼睛太过澄澈,那种感情太过直白。她心中甚至燃起了使计除掉面前这知道自己秘密的女人的念头——这是她之前一贯的做派。但马上就被她抹消了,对方可是皇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能轻易就能拔除。况且,这是自己目前仰赖的生存手段,可不能就这么弄死了。
“怪不得你要单独对我说,静好,这件事不宜声张,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了就难办了,宫内纷争不断,我得好好护着你... ...”
“还有皇上,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了... ...”
皇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曹琴默根本找不到机会打断她。
探不清对方虚实深浅,不知是她太高明还是自己真烧坏了脑子。
支走其他人后,她并没有“凶面毕露”,言行与方才并无任何差别。至少表面看上去是真正的在关心自己,说的话里也没什么疏漏。旁侧无人,也没必要演戏。
“娘娘,瞒着才是对臣妾不利呢。”
曹琴默醒来就闻见满屋子药味里混着的墨香,还有墙上数不清的诗词挂画,桌上的墨宝都放在极为醒目的位置,想来这宫中人本是一名腹有诗书的女子。
没有记忆可以靠接收信息来弥补,但是这才华... ...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就的。
“让宫里的人都知道此事,以后遇上麻烦,找失忆的借口就是了,不用过多应付。如若不如此,那臣妾日后每次对话都宛如在刀尖上行走,还得猜究竟是对方扯谎来诈我,还是自己真的忘了。”
“要知道,宫里可不是人人都是皇后娘娘您,臣妾说了,臣妾只有您了,姐姐。”
皇后显然被说动了,长叹一声,道是苦了自己的好妹妹。
“本宫... ...我叫富察·容音,是当今皇后,我们很早之前——在没入宫、甚至是没入王府之前,我们就认识了。”
容音把近来的大事、宫内妃嫔以及他们的住所和主要宫女、目前的皇室构成都一一介绍给曹琴默听。
“两家世交,闺中密友”么。
曹琴默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但她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目的。为何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丝关于她的事迹?
“娘娘,我在昏迷的时候,似乎梦见一位女子,梦中我与她在宫里打过照面,她身边的那些侍卫宫女都唤她作... ...‘温宜长公主’?”
容音摇头,伸手又要探她的额头: “我朝并没有这位公主啊?”
堪堪几个字,就让曹琴默失去了争斗之欲。
是啊,确实啊,在皇后说皇室构成的时候就应当意识到的,那些多出来的陌生的名字,而且当今圣上居然是爱新觉罗·弘历——而且听他的事迹,似乎不是记忆里那个不受宠的四阿哥,倒更像是集宠爱于一身的天潢贵胄。
这个世界... ...难道不是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么?这下更麻烦了... ...
“啊,许是臣妾烧糊涂了,记错了。”迎着容音担忧但肯定的眼神,曹琴默即便心里如坠冰窟,也要强撑着笑,不能让对方发现端倪。
末了,容音似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今日你也听累了罢,先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娘娘慢走。”曹琴默微微欠身,被容音按下。
大字不识几个的自己居然一夜间变成了满腹诗书的江南才女,说来也是讽刺。
曹琴默本没读过什么书,女红里比较擅长的也就打打缨络,三分的姿色这万花丛中也不甚显眼。唯一能称得上长处的地方,或许就是那害人的本事。
不过也都是以命换命,亡命徒一般地冲锋陷阵。
现在,她是江南苏氏,名门闺秀,满腹经纶,却是空有名头,老天也不给她一点记忆让她真正掌握这些技能。
算了,贪心是什么下场她上辈子已经尝过了,现在重要的是眼下。
若是从前的自己,或许脑子里已经有无数个勾引皇上让自己往上爬法子了。
但现在,生存才是头等大事。反正温宜已经不在,也没人逼着她定要出谋划策。
最主要的是,自己对宫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贸然行动只会引人怀疑,好在有个便宜闺蜜,虽然也不太清楚她的底,但眼下也只有她了。
没时间沉浸在悲伤中,迅速振作应对才是她曹琴默的风格。
皇后给的信息不一定准确,还需再调查一番。
“玉壶?”
容音走后没多久,几个宫女就上前来在她身边候着。看模样就是刚刚在她床前哭的那几个,是她宫里的宫女没错。
“奴才在,娘娘请吩咐。”
曹琴默苦笑一声,跟她说明自己失忆的事,后者的眼泪“唰”地溢出,嘴上不住地心疼自家娘娘。
曹琴默不禁想起音袖来,瞧着她也是个忠心的,好言安抚她,也让她告诉自己当朝事宜。玉壶说的跟皇后并无二致,这么短的时间内,皇后肯定没机会跟她对口供,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暂且放心了。
“今日我问你的事,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是。”玉壶了然。
“对了,你知道本宫究竟为何会高烧昏迷么?”
玉壶摇了摇头:“皇上皇后娘娘调动整个太医院,一一来给娘娘看过,都只说娘娘心头郁结,经络阻滞,是心病。”
“娘娘生病前几天的吃穿用品全都验过,也都没有问题,所以原因可能只有娘娘您自己知道了,但是娘娘您已经失忆了... ...所以这世上无人知晓了。”
心病?
“本宫之前没有什么异常么,也没有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您之前一直挺好的,不知怎的就... ...”
不应该啊,是这苏静好不信任玉壶么?
曹琴默扶额叹息,悄悄用余光观察玉壶,只瞥见这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游离,想来她方才说话的语气也不同之前那般肯定,是有什么在瞒着自己么?
要是在从前,这可疑之人是断断不能用的,必须立刻想法子铲除。但她如今已不是曹琴默,而是苏静好。后宫势力不明,不可贸然出手。况且将玉壶除去,内务府就要拨个新人上来,这断然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倒不如先养在身边,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头又开始疼了... ...现在先不想了,之后再说吧。
容音走了,曹琴默难得闲暇,不禁忆起往昔来。
想起自己悲哀的前生,她自认的聪慧也只不过是遗珠弃璧。现在想来,那劳什子安神汤应是皇上的人放的吧。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
终是同那万千幽魂一样,葬身在这紫禁城中,只是没想到喝了孟婆汤,渡了忘川水,去那鬼门关走了一趟,重来一遭仍是被困在这宫墙之内。
自己之前做曹贵人的时候,也只有寄人篱下的命,一出头就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也不知道她那旧主是否还恨她,也不知道甄嬛最后走到了哪一步。
宫斗,宫斗,再怎么斗也绕不开这个“宫”字。反正... ...没有温宜有什么好斗的。
在这后宫中,生存乃第一要务,其他什么东西都只是过眼云烟。
长春宫内。
茉莉花开得正艳。容音坐在窗边,瞧见有几朵因蝴蝶的离去而摇曳。
“哎... ...”
目光是落在茉莉上,但心早已随着蝴蝶翩然远去。
容音本想跟苏静好讲讲她们过去的时光,但又担心对方一下子接受太多难以消受,只得作罢。
后宫内,高贵妃嚣张跋扈难以招架,自己怀孕本就力不从心,原本有纯妃和娴妃帮衬着,但现在... ...而且静好在这个时候病倒失忆,也许会给一些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 ...希望后妃们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只要不出事,本宫不愿惩罚任何人。
容音拨动手中的菩提十八子,暗自叹息。
眼下最令她担忧的,还是静好本人。
怎么说失忆就失忆了呢?
平常二人单独待在一起时,我跟她都会唤彼此名字的,而今天她却仍以“臣妾”自称,仍唤我作“娘娘”。是因为她失去记忆了么,总感觉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变远了些... ...
“娘娘?娘娘!”
几声清脆的呼唤由远及近,夹杂着花盆底“哒哒”的声响,扫去了容音心中的阴霾——是她来了。
“璎珞?”
脸上终是阴转晴:“不要急,慢点跑。”
“娘娘您回来啦。纯妃娘娘怎么样了?”
魏璎珞小跑到容音的椅子边,抬头看她,却见后者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她... ...失忆了。”
曹琴默在玉壶的搀扶下下了地,浑身酸涩,许是几天没活动的缘故。
“替我梳妆吧。”
镜子里有一张温婉恬静的面庞,生着病中沧桑也掩不住的好容貌。这样的人却从未接受召幸,膝下也无一儿半女。
虽然这件事情皇后和玉壶都说的很委婉,只道皇上偶尔来钟粹宫拜访却从未留宿。不过凭此她也能暗暗猜出几分。
各方面条件优秀,又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屋内陈设也不像是受了冷落的样子,更何况纯妃没有子女,不存在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情况。
那么,皇上不留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纯妃主动避宠。
也好,这样也好。倒是给了她缓冲的机会,得先摸清皇上的性子再接近他。天子最为多疑易怒,要是皇上近几日翻了她的牌子让她不得不侍寝,反倒令她难以招架。不像苏静好的地方还能用自己失忆的事忽悠过去,但若是惹得对方不高兴就糟了。
不争宠,更不能失宠啊。苏静好的这个人设倒是给她曹琴默留了条后路。
至于后代... ...皇家子女会是什么下场,她早已见证过无数次。既本身没有骨肉,也就不要把他们带到这个世间了。
再次踏上这黑暗而漫长的深宫之路,曹琴默心中百感交集。好在这回她还能提着灯向前走,而不是如夹缝小兽一般只能自己摸索求生,一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着,最好是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上辈子被迫智谋外露才得以保命,却也成了致命的原因。这次或许偶尔“笨”一点,心直口快一点,活着反而更容易些。
如瀑的青丝散落又绾起,玉壶替她插好玉簪,别上耳钳,描眉画黛,镜中的苏静好越发精致,离那个打扮老气了大半辈子的曹琴默就越远。
但愿这次,自己能有个好结局罢。
这一章主要是们氧化钙的适应章,可能心理描写有点多嗯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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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