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孩子,乳母才喂完奶汁,不过片刻就见乳白奶汁从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喷泻而出,似一道小小的白虹,连适才吃下的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来。温宜小而软的身子承受不住,几乎要窒息一般颤栗,呛得啼哭不止,一张小脸憋得青紫。
陵容再忍不住,上前一步从乳母手中抢过孩子,将孩子趴着放在胳膊上,一只手拿着帕子迅速给孩子清理口鼻,嘴里还“哦哦哦,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的哄着,这一幕不仅惊呆了皇上等人,就是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抱孩子的曹贵人也被惊住了,眼看着温宜不哭了,陵容这才松口气,还是让温宜趴在胳膊上,飞机抱,轻轻的晃悠着,“飞咯,飞咯,飞高高。”
“咯咯,咯咯”。小孩子特有的笑声回荡在挤满人的屋里,众人就像是被解除了封印一般,都松了口气。曹贵人更是惊喜的上前,想抱孩子又不敢,小心翼翼的看着陵容,“妹妹,你这是?”
陵容知道曹贵人一腔慈母心,不管这人多么恶毒,但是对她的孩子是真的,“公主还小,呛奶的时候不能竖抱,防止脏东西堵住鼻子和嗓子再窒息,让孩子趴下来,把奶吐干净,清理干净口腔和鼻子,孩子也会好受很多。”
曹贵人一脸感激,“那,那为何还这样抱?不是已经不吐奶了吗?”
陵容笑笑,“这叫飞机抱,孩子小,肚子容易胀气,这样抱着她能舒服些,而且孩子的眼睛看到的跟咱们大人不一样,这样的视角她会很新鲜,所以才高兴。姐姐试试?”
陵容轻轻地将温宜放到曹贵人怀里,指导她抱好,“对,就是这样,轻轻的晃就可以了。对,姐姐做的很好,你瞧,公主又笑了。”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钰贵人,这些是你从哪里知道的?”皇后一脸慈善的看着陵容,陵容笑眯眯的说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这是嫔妾在家时看家里姨娘哄弟弟妹妹们学的,弟弟妹妹淘气,尤其是萧姨娘所出的弟弟,小时候是个夜哭郎,白天一直睡,晚上一直哭,搅得四邻都不得安宁,当时那是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嫔妾自然也记住了几个最有用的。您瞧,这不就用上了?”
陵容俏皮的眨眨眼,惹得众人也都笑了,温宜是皇上的爱女,最近一直生病,皇上不高兴,谁都不会高兴。这下公主高兴了,都松口气,皇上更是大方,“钰贵人心细,照顾公主得力,赏白银百两,新进贡的锦缎五匹,还有螺子黛,也给钰贵人两斛。”
“谢皇上。”
华妃面上也流泪,伸手要去抱温宜。曹贵人略略一愣,并没有立即放手,大有不舍之意。华妃这才悻悻放手。
因为温宜这会好多了,皇上也不那么焦急了,只轻声吩咐曹贵人带着孩子去后边休息,等人走了,皇上才一脸阴沉的看着在座的众人,“苏培盛,去将行宫的太医都带来,好好查,朕只要结果。”
“嗻。”
龙颜震怒,一群太医围在一起小声商量,最终说道:“回禀皇上,照理来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间,因幽门细窄所致。如今公主已满周岁……”他使劲拿袖子擦拭额上汗水。“微臣们反复思量恐是公主肠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伤胃的东西。现下只能检看一下从帝姬吐奶严重之日起至今吃过的东西。”
皇上不假思索道:“好。”
紫檀木长桌上一一罗列开婴儿的食物,太医一道道检查过去并无异样,脸色越来越灰暗,如果食物也没有问题的话,就只能说明他们这些太医医术不精,恐怕不只是从太医院离职那么简单了。
众人站在皇后身后,一时间难免窃窃私语。
直至太医端起刚才温宜吃了一半的马蹄羹仔细看了半日,忽然焦黄面上绽露一丝欢喜神色,相互看了看,全部跪下道:“微臣觉得这羹有些毛病,为求慎重,请皇上传御膳房尝膳的公公来一同分辨。”
皇上闻得此话脸色就沉了下去,轩轩眉道:“去传御膳房的张有禄来。”
不过片刻张有禄就到了,用清水漱了口,先用银针试了无毒,才用勺子舀一口慢慢品过。只见他眉头微蹙,又舀了一勺尝过,回禀道:“此马蹄羹无毒,只是并非只用马蹄粉做成,里面掺了木薯粉。”
皇上皱眉道:“木薯粉,那是什么东西?”
太医在一旁答道:“木薯又称树薯、树番薯、木番薯,属大戟科,木薯为学名。是南洋进贡的特产,我朝并无出产。木薯磨粉可做点心,只是根叶有毒须小心处理。”
皇后惊愕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
太医摇头道:“木薯粉一般无毒,只是婴儿肠胃娇嫩,木薯粉吃下会刺激肠胃导致呕吐或吐奶,长久以往会虚弱而亡。”又补充道:“木薯粉与马蹄粉颜色形状皆相似,混在一起也不易发觉。”
刚吃马蹄羹的妃嫔登时惊惶失措,作势欲呕,几个沉不住气的呜呜咽咽地就哭出来了。皇上更是一脸焦急的看向陵容,只见陵容并未花容失色,只是安静的坐着,瞧见皇上看过来,还笑了笑,皇上脸色才趋于平静。
“你接着说。”
太医忙道:“各位娘娘小主请先勿惊慌。微臣敢断定这木薯粉无毒,用量也只会刺激婴儿肠胃,对成人是起不了作用的。”众人这才放心。
皇上脸色铁青,“御膳房是怎么做事的,连这个也会弄错?!”
张有禄磕头不敢言语,华妃道:“御膳房精于此道,决计不会弄错,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皇上大怒:“好阴毒的手段,要置朕的公主于死地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多言。
曹贵人在内殿听见,也悲不自禁,走出来跪在皇上跟前,垂泪委地道:“臣妾无德,若有失德之处理还请上天垂怜放过温宜,臣妾身为其母愿接受任何天谴。”
华妃冷笑一声,拉起她道:“求上天又有何用,只怕是有人捣鬼,存心与你母女过不去!”说罢屈膝向皇上道:“请皇上垂怜曹婕妤母女,彻查此事。也好肃清宫闱。”
皇上眼中冷光一闪,道:“查!立即彻查!”
此语一出,还有谁敢不利索办事。很快查出马蹄羹的服用始于温宜严重吐奶那晚,也就是夜宴当日。而温宜这几日中都用服用此羹,可见问题的确是出于混在羹中的木薯粉上。
当御膳房总管内监查阅完领用木薯粉的妃嫔宫院后面色变得苍白为难,说话也吞吞吐吐。终于道:“只有莞贵人的碧桐书院曾经派人在四日前来领过木薯粉说要做珍珠圆子。此外再无旁人。”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甄嬛身上,周围鸦雀无声。
“好吧,浣碧还是一如既往的被曹贵人撺掇了,心比天高的女子,即使没有安陵容,照样会走出这一步。”陵容暗暗心想,微微侧目看向惊愕的甄嬛,想来这一局女主会好好解决的。
果然,因为此事甄嬛确实是被陷害,所以问心无愧,腰杆跪的笔直,道:“四日前臣妾因想吃马蹄糕就让侍女浣碧去领取,她回来时的确也带了木薯粉要为臣妾制珍珠圆子。”
“那么敢问莞贵人,木薯粉还在么?”
甄嬛确实不清楚,所以略一迟疑,遂坦然道:“想必还没有用完。”
皇上追问道:“只有甄婕妤宫里有人领过,再无旁人么?”
内监不敢迟疑,道:“是。”
皇上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甄嬛的脸庞,淡淡道:“这也不能证明是莞贵人做的。”
这话说的,陵容真的相信皇上是真的喜欢甄嬛,即使是替身又如何,皇上又不是傻子,清楚得很这是两个人,爱屋及乌会有,但是对甄嬛的喜欢也是真的。这事要是换成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皇上都不会这种态度。没见之前眉庄假孕,皇上可是一句维护的话都没说。
忽然宫女中有一人跪下道:“那日夜宴莞贵人曾独自外出,奴婢见小主似乎往烟爽斋方向去了。”
皇上骤然举眸,对那宫女道:“你是亲眼所见么?”
那宫女恭谨道:“是,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又一宫女下跪道:“小主独自一人,并未带任何人。”
这人证都准备齐了,还不是一个,真是人言可畏,陵容都不得不胆寒,这后宫实在是可怕。
敬嫔惊疑道:“若此羹中真混有木薯粉,刚才莞贵人也一同吃了呀,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齐妃不屑道:“方才太医不是说了吗,这么一点是吃不死人的哪。她若不吃……哼!”敬嫔略显失望,无奈的看了看甄嬛,只好默不作声。
曹贵人更是在甄嬛身旁哭泣道:“姐姐为人处事或许有失检点,无意得罪了贵人。若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何苦为难我的孩儿,温宜她还小啊,还是个不会走正在吃奶的婴儿啊,贵人如何能下得去手呢?”说着就要向甄嬛屈膝。
甄嬛吓了一跳,一把扯住她,道:“曹姐姐何必如此说,妹妹从未觉得姐姐有何处得罪于我。”只听甄嬛顿一顿,反问道:“难道是姐姐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妹妹的事么,妹妹竟不觉得。”
甄嬛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清醒冷静,让曹贵人都被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后这个时候才老好人的出现:“曹贵人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查清楚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陵容拿着帕子掩住嘴角,皇后啊,真是贤德,谁也不得罪,即使想拉着甄嬛对付华妃,也要时时刻刻都检验甄嬛的战斗力!显然,这一局皇后目前也清楚了是华妃在陷害甄嬛,但是她只稳坐钓鱼台,并未帮助甄嬛,想必是觉得要是甄嬛连这样的手段都对付不了,以后也是不看重用的。
华妃出声道:“本宫看并非没有查清楚,而是再清楚不过了。皇后这样说恐怕有蓄意袒护莞贵人之嫌?”
华妃这样出言不逊,皇后并不生气,只徐徐道:“华妃你这是对本宫说话该有的礼制么?还是仅以妃位就目无本宫。”
华妃脸色也不好看,倔强道:“臣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怜惜公主所受之苦,为曹贵人不平。”说着向皇上道:“还请皇上做主。”
皇上道:“纵然关怀温宜也需尊重皇后,毕竟她才是后宫之主。”言毕看甄嬛,“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甄嬛缓缓跪下,只仰头看着他,面容平静道:“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亦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那么,那晚你是独自出去去了烟爽斋么?”
“臣妾的确经过烟爽斋外,但并未进去。”
华妃漠然道:“当日宫中夜宴,烟爽斋中宫女内监大多随侍在外,所余的仆妇也偷闲多在聚酒打盹,想来无人会注意你是否进入烟爽斋厨房。但是宫中除御膳房外只有你那有木薯粉一物,而且有宫女目睹你去往烟爽斋方向,你去之后公主就开始发作,恐怕不是‘巧合’二字就能搪塞的过去的吧。”
甄嬛不理会她,只注视着皇上神色,道:“虽然事事指向臣妾,但臣妾的确没有做过。”
华妃冷冷道:“事到如今,砌词狡辩也是无用。”
甄嬛也是硬气得很,看着华妃冷声说道:“华妃娘娘硬要指责嫔妾嫔妾亦无话可说,只求皇上皇后明鉴。臣妾绝非这等蛇蝎心肠的人。”说罢俯首以额触碰光洁坚硬的地面。
皇上道:“你且抬头。你既然说没有,那么那晚你离席之后可有遇见什么人可以证明你没有进入烟爽斋,也就可证明与此事无干。”
陵容都紧张了起来,那晚甄嬛确实没有去烟爽斋,因为那晚甄嬛和果郡王在月色下研讨夕颜花呢,只是这算是私会外男,就看甄嬛如何选择了。记忆有些久远,有些细节陵容并不记得了,只知道甄嬛平安度过就是了。现在也想知道后续。
“臣妾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但不知还有谁看见臣妾并未进入烟爽斋。”陵容捏着的帕子松开了,甄嬛不愧是女主,这要是说出来果郡王,虽然可以摘清这件事,可是皇上的疑心就更重了,之前就因为相识用了果郡王被曹贵人含沙射影的引起了皇上的疑心,这再有这一出,只怕皇上的信任就不剩多少了。而这后宫,是生活在天上还是地狱,看的就是皇上的信任。陵容瞧瞧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上,心想不知他有几分对自己的信任。自古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自己不求情爱,只求相伴终老,一生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