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30章 故交

被她注视着的那人，看着虽比前世初遇时稍显苍老了些，鼻下也多了两撇碍事的胡须，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更加稳重的同时，也变得愈发陌生。但那张熟悉的脸，以及那副虽然时刻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却又时常令人觉得不靠谱气质居多的神态，的的确确让琴芷嫣意识到，此人正是记忆中的那位故人。

“姑娘可是在说我？”

若说她原本还不甚确定，如今听到耳边传来的那道带着些许疑惑的熟悉声音，便总算可以笃定了。

的确是他，竹季。

确认了昔日友人的身份，琴芷嫣那颗自见过路招摇后久未起过波澜的心终于不再死气沉沉。她眼神一闪，在竹季表示疑惑的时候勾着唇点了点头，望着那人的眸色也蓦然变得生动起来。

何以如此欢喜？

自然是因为，与故人久别重逢。

竹季此人，是她前世在继任护法之位后，偶然间在鬼市遇到的一个怪人。那时她已坐稳了护法之位，只是心中仍不甘心就那样放弃找寻能令路招摇回归的方法，时常会趁着处理完事务的时候前去鬼市。

竹季，便是她在鬼市附近的酒楼里遇到的。

她知晓能将酒楼开在鬼市旁边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加上那人谈吐之间也别有一番内涵，仿佛能通晓一切世间之事，不由便起了疑心。结果命自己手下的暗罗卫去调查了一番，竟查不出这人的丝毫事迹，仿佛这个人、这座酒楼，都是凭空而起。

如此神秘的身份与能力，自然让她对此人上了心，去鬼市去得更加勤快，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如今想想，若非遇着了他，当时已被遍寻路招摇无果一事折磨到崩溃的自己，还不知要绝望到什么时候。

此次能顺利重生，泰半也是托了他的福。如今这个人的提前出现，更是让她觉得，能在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世界里见到一个前世曾相谈甚欢过的人，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相比她的落落大方，竹季倒显得有些意外。那性子随和的中年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又瞬间恢复了先前的笑模样，放下手中竹简，乐呵呵地对琴芷嫣说道：“那么，倘若小友不嫌弃，不妨进来一叙。”

他年龄渐渐大了，在这栖止地里又呆了那么多年，虽说跟他作伴的子游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栖止地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儿人，每天又与后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即便处得再好也难免会有腻歪的一天。现在难得遇见一个看起来很有故事的孩子，同他说话时的态度又那么熟稔，竹季便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昔年在外边结识过的小友。

虽说不太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不过来者皆是客，既然琴芷嫣想见他，那他便是见见又如何。

正好他也挺清闲的。

竹季这样想着，终是能将方才看了一半都没挪过位置的竹简放在一边，专注与即将进来的贵客谈天。然而他又哪里知道，他们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却是在遥远的，只存在于琴芷嫣记忆中的那个前世。

里间离门口只有短短的距离，琴芷嫣只略略走了几步便进来了，大大方方坐在竹季对面，静默地看着对方伸出那只修长的手，为她递来一杯氤氲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还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万路门琴芷嫣。”

“小友认识我？”

“……是。”

“来此有何贵干？”

“……”

诸如此类的话语，原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方式。琴芷嫣念及前世，知晓、也愿意体恤这人的话唠风格，好脾气地一一答过，与他交谈起来。

竹季无疑是一个很合格的谈天对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随便几句话都能逗得人开怀一笑。琴芷嫣也无疑是开心的，然而说了几句后，听着竹季的笑声，她却不觉盯着眼前的茶盏冒出的热气，陷入了沉思。

只因听着竹季的无心之语，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前世她与竹季是在鬼市遇到的，如今他既出现在栖止地，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地方，正好对应着前世的鬼市？

“走过阎王殿，见过阎王面，方得入人世秘境栖止地。”这是方才她在外边听那个年轻伙计提到的。

之前她还浑然不觉，现今一想，那时候的鬼市也是非生魂不得入，前世的路招摇不也正是以魂魄的形态才得以一次次出入那里？可若是两者真的两相对应，那么，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莫非她真的，就那么轻易死了么。

好不容易求来的重生之机，就这样折在手里，琴芷嫣真是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五味陈杂，大抵便是如此。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心里竟慢慢升腾起一股名为急切的情绪。

她想，既然这里同鬼市无甚差别，那么她的父亲……她那惨死于挚友之手，甚至长达两世都未能得见的父亲琴瑜，是不是也会在这里？

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的心中便激动起来，只是由于多年来的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仍是一副无波无澜的神色。

“不知这里可有收留横死之人的地方？”她听见自己状似平静地问道。

话说得虽平静，可只有琴芷嫣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期待竹季能点头。

既然她都可以提前进入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栖止地，那么她那无辜惨死的父亲，是不是也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也有可能，与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