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谪仙岛上甚是忙碌,听张潮宗说,似乎为了迎接掌门出关,诸位长老商议决定将刀剑大会提前召开。
刀剑大会是谪仙岛一年一度的盛会,以龙吟和碎梦两派之间的比武切磋交流为主。由于能观摩到顶级刀法与剑术,其他各流派和与谪仙岛交好的江湖势力也会派门下弟子来岛学习参观,要接待安顿这批人自然是个大工程。
除此之外,两派弟子自然人人都想在刀剑大会上为流派争光,报名踊跃程度空前,不得不在内部先搞一场内部预选赛。
因此这几日弟子们要完成日常课业,又要兼顾岛内工作,又要准备内部预选,属实一个两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准备客房,屋舍清扫组弟子的任务也骤然繁重起来,现在追道除了基本的任务外还要再负责修剪几条山路上的枯树枝。
当他再一次被掉下来的树杈与黄叶砸得灰头土脸后,追道气冲冲地想与其将这些枯枝送去烧火,还不如干脆都塞给赵思青拿着,让他一天换一根,反正和他手里的那根又没有区别。
俗话说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摘下头上的树叶,一扭头便遥遥看见两个人从山路另一端走来,其中一个的白发十分醒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追道连忙躲进一边的灌木丛里,暗下决心绝不在有赵思青出现的地方露面。等那两人渐渐走近了,他才发现另一人是宁浩尘。
二人本来在谈论大会筹备的事,话题告一段落后,宁浩尘话锋一转,让躲在树后的追道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掌门,不知那天追道师弟为什么会去您的房间?”
这个问题问得颇为突兀,但赵思青语气不变:“没什么,不过是一场误会。”
似乎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宁浩尘又道:“其实近期派内有流言,说追道师弟暗中仰慕于您,掌门可有听闻?”
追道险些按捺不住从树后蹦出去。他宁浩尘装什么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流言明明就是从他们几个人那里传出去的!
他一激动,动作大了点,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根断裂的枯枝,不过还好,宁浩尘在聚精会神地等着赵思青回答,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赵思青的目光从他藏身的灌木丛一扫而过,似笑非笑道:“嗯,听说过。”
“那掌门,您觉得流言是真的吗?”宁浩尘抬头望着他。
赵思青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我想……也许是吧。”
树丛后的追道惊得瞪大了眼睛。
也许?!他怎么会觉得也许!他追道到底哪里表现过喜欢他了?此人当真是自恋!虚伪!无耻!
心里虽然火冒三丈,却又不能蹦出去反驳,那无疑于承认自己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见赵思青微笑,宁浩尘疑惑道:“掌门你……难道不生气吗?”
赵思青微微挑眉:“为何生气?我平日常说‘不入红尘,怎得彻悟’,龙吟以情入剑,七情六欲,喜怒哀惧,都是天性使然,其实再正常不过。”
宁浩尘默然,然后停下了脚步。周围的气氛忽然改变了,赵思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浩尘?”
追道直觉接下来的话是自己不该听的,可此时二人停留的地方离他不过十尺,他已经骑虎难下,稍一动弹就会被发现。
宁浩尘道:“掌门,如果弟子也和追道一样呢?”
赵思青道:“什么一样?”
“弟子……弟子和追道一样倾慕于您。”宁浩尘一口气飞快地说完,脸涨得通红。
赵思青怔住,连树后的追道也傻了。
他躲在此处只是想避开赵思青,早知如此,他宁可当时直接跳到海里游回弟子居。
“浩尘,你……”赵思青脸色微变:“我们换个地方谈。”
“不,我不走,”宁浩尘一反常态地固执道:“我只想知道掌门您的想法。”
赵思青面露难色,追道知道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君子非礼勿听,现在即使会被发现也不得不走了。
他心念已定,纵身使出轻功,如同一支离弦箭一般向反方向冲去。
地上枯枝太多,他究竟还是弄出了点动静,追道忍住绝不回头,提着一口气一直飞到霜刃坛才降落,落地很久之后心仍在怦怦跳。
追道不知宁浩尘有没有发现那天的人是他。虽然他本可以以牙还牙地把自己听到的到处散播,说宁浩尘才是暗中倾慕掌门的那个,不过他还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种无聊的事。
离门派内部的预选赛只剩下两天,张潮宗这些天先是将自己的两把剑送去了铁匠铺,将它们磨得闪闪发亮,又拽上他一起去镇海湾买衣服,说是要在预选赛上给充当评委的各位长老留下个好印象。
“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了,长老们要求很严苛,就算谁剑术上战胜了对手,但要是形容邋遢,仪表不整,几乎也不会入选决赛,毕竟刀剑大会上有很多岛外客人,不能放他上去丢了龙吟的面子。”
镇海湾位于东海入海口,是由市舶司管辖的万国交易之地。除了普通店铺外,集市上随处可见异国商人从全球各地带来的其貌不扬但散发出奇异香味的香料,洁白泛着光泽的象牙,而本地人的摊子上则大多出售磁州来的瓷制品和苏杭丝绸。
追道和张潮宗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着,不时便能看到和他们一样的龙吟弟子从裁缝铺出来,又直奔理发摊而去。追道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衣冠没什么问题,便和张潮宗一样将兵器送去了铁匠铺打理。
这些日子他其实悄悄地试过从海里捡来的那把剑,虽然他觉得自己用它反而更顺手些,但作为龙吟弟子参赛,还是要使用象征本流派身份的长剑和重剑。
张潮宗已经将自己的取了回来,正苦思冥想着怎么给长老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要么买点香料,把身上弄得香香的?……不行不行,万一被人当成九灵就糟了……买个小象牙坠子不知要多少文……”
预算不多的张潮宗转移目标,向卖象牙制品的摊子奔过去,追道被周围的异国香料熏得头晕脑胀,便留在本地人的摊位附近等他。
这个摊位上满满摆着五颜六色的各式瓷制品,大一点的花瓶瓷罐,小一点的杯盘茶碟,甚至还有一排排名叫“磨喝乐”的瓷制小人偶。
人偶约手指长,做工有粗有细,最精致的是第一排的四个形态各异的小人,都制得轮廓分明,眉眼传神。摊主见他盯着瞧,便热情介绍道:“这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捕!每个只要一百二十文!”
追道不认识四大名捕,便继续往后看去。第二排人偶依然轮廓分明,只是眉眼都画得十分呆板平庸;第三排像是匠人赶工的作品,比例已经不太协调,但至少还能看出外形特征;而第四排便是彻底的粗制滥造,如同小孩刚学会捏泥巴时做出来的作品,只勉强能分辨出是个人。
他粗略扫了一眼,只觉一个都不认得,转身要走,摊主连忙道:“看这位小兄弟打扮像是龙吟弟子,这两个,盛惠只需二十文!”边说边用手指从第四排拎出一黑一白两个人偶来。
追道瞧着那个鼻塌嘴歪形状奇怪的白发人偶,愣了一下:“这莫非是……”
“正是‘天下第一剑’赵思青——”摊主眉飞色舞地介绍道。
追道干脆地掏出二十文拍在摊位上:“我买了!”
真丑啊,追道将人偶揣进兜里十分欣慰地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嘲笑赵思青。
门派预选赛当天,霜刃坛上搭起了巨大的擂台,擂台下不少弟子紧张地擦拭着自己的剑,更多人则是在等待区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比赛制度采用的是抽签制,每组四人,两两比拼,胜者进入下一轮。禁止事项也十分简单:一是不得代人比赛,二不得使用长剑重剑之外的其他武器(据说这条规定的产生是某年比武大会上某个弟子借来一盏九灵的魂灯参加比赛,打斗过程中魂灯的毒气散发,迷翻了台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三是要出手克制点到为止,不得伤及同门,毕竟刀剑大会的宗旨是切磋交流。
追道抽到的是戊组,还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轮到他上场,而张潮宗抽到了乙组,此刻紧张得像要去上战场一般坐立不安。
追道略觉好奇:“平日里不是也练剑,有什么好紧张?”
“嘿,那可大不一样!平日练剑要是出了错,顶多被凌云师兄训斥一通,现在呢?掌门,各位长老,各位师弟师妹八百双眼睛盯着你,万一犯下低级错误,让我这个做师兄的面子往哪儿搁?”
追道往评审席瞟了一眼,见赵思青被包围在一群表情严肃的老头子中间,正与一个年轻弟子说着话。一排人里只有他一个面带微笑,以至于那弟子甚至不敢往左右两边看。
“……”
稍微理解了些张潮宗的紧张,追道往戊组的等待区走去,两个师姐和他简单地打了招呼,追道依稀记得她们好像叫做雁南和鸿北,除她们之外,剩下的那个有些面生的弟子应该就是自己的比赛对手了。
那弟子见他在旁边坐下,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离去了。追道正莫名其妙,忽见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宁浩尘坐在了他空出来的座位上。
对方神情淡漠,眼皮却像肿了一般:“你的对手是我。”
他摊开手,上面写着“戊组”的木签正躺在他的手心里。
追道蹙眉:“你与刚才那个人换了?”
“不错,我找了许多人帮忙,只要有人排到你,就让他和我交换位置。”宁浩尘轻轻道。
严格来说,只要不是替人比赛,双方同意的交换组别并不算违反比赛规定,但追道仍旧十分疑惑,为什么对方要费这么大力气非要与他排到一起不可。
宁浩尘咬牙:“因为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击败你。”
追道冷笑:“那便擂台上见。”
除此之外他与宁浩尘再没什么话好说,共同沉默地盯着台上的比赛。
甲组一切顺利,半炷香不到便选出了胜者;乙组的张潮宗以半招之差胜过了自己的对手,高兴得他下台的时候还在四处鞠躬;丙组出了一点小事故,有人一剑削裂了对手的裤子,引来满座哄堂大笑。长老们的脸黑得像锅底,让他们赶紧滚下来延后再比。
接着是丁组上台,戊组开始做准备。追道等人坐在座位上,等着负责核验身份的弟子过来轮流检查他们的武器和名签,一旁有人用茶盘给他们端来润喉茶,宁浩尘拿走一杯,一饮而尽,又将另一杯递给他,眼带挑衅。
追道喝了一口,只觉茶水中带着股镇海湾的异国香料味道,颇不适应,便皱皱眉放到了一边。此时恰好丁组的比赛已经结束,轮到他们上台了。
雁南鸿北站在擂台左侧,他和宁浩尘在右侧,对手间相互敬礼致意,只听张潮宗在台下大喊:“师弟加油!”
宁浩尘的朋友们也不甘示弱,大声嚷嚷道:“浩尘师兄加油!”
宁浩尘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热切地向评委席上看去,见他这个眼神,追道又想起那天自己不巧听到他向赵思青表白的事。
难道宁浩尘是因为这个才非要与他做对手?
正在此时,锣鼓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宁浩尘长剑出手迅捷如电,趁他神思飘离间,一上来便在他左肩上划了一剑。虽然只是浅浅割破了皮肉,但衣服却多了一道口子,惹得台下的张潮宗惊呼道:“师弟当心!再多来几道就要有伤风化被撵下去了!”
原来对方打的是这个算盘吗?追道连忙收回注意力。他的剑术本就高出宁浩尘许多,因此躲避对方的攻击毫不费力,宁浩尘见状将长剑换到左手,右手切成重剑,双剑同时向他攻来。
追道轻车熟路接二连三地挡下他的攻击,见对方再没有什么新花样,觉得是该出手反击的时候了。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天空暗了下来。
他们比赛时本是艳阳高照的正午,太阳光却在顷刻之间迅速消减下去,直至看不到一点光线,周围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其他人的身影和声音也全部消失了,仿佛只留下他一个人身处天地之间的黑暗中。
极度的恐惧压迫住了他的内心,追道只觉浑身冰冷,无法移动,他手中握着剑,却忍不住疯狂颤抖。
接着令他毛骨悚然的场景忽然出现——那些在他儿时最恐怖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怪,如今面目狰狞着,龇牙咧嘴,一个接一个,从黑暗中向着他,如同昆虫趋向光一般从四面八方纷纷爬行而来。
他想大叫,想逃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四处都是黑暗,是鬼怪萌芽孳生的温床。
心脏几乎崩裂,怪物冰冷潮湿的爪子贴上了他的皮肤,即将把他全部淹没——
“挥剑,”有个人熟悉的声音说,居高临下,不容置疑地:“将你的恐惧斩断。”
“我……我不能……”
“你必须做到。”那人冷冷地道,“我的儿子不会如此软弱无能。”
这话似一把利剑深深刺进他的心里。
对那个人的遵从克服了生理本能。斩断,将一切都斩断;他拼命站起来,手中的剑接连不断地劈开怪物的身体,将无尽的恐惧转化为杀意——
追道猛然睁开眼睛,许多人的尖叫和纷乱声传进他的耳畔。
满眼尽是刺目的鲜红,宁浩尘躺在血泊之中,身上多了七八道伤口。
而他手中的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追道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高亢的耳鸣震颤着他的神经,以至于甚至没有听到长老暴怒的喝令声。
十几个龙吟弟子冲到台上,合力将他按倒在地。
他茫然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将他关进地牢!”
【小剧场】
【小柳的梦境:】
河神:年轻人啊,你掉的是这个白发赵思青,还是这个黑发赵思青?
小柳:(左看看右看看,两个都想要,犹豫不决)
【多年后:】
少侠:请问少阁主设计出这款“星剑分野”发式的灵感来源于哪里呢?
小柳(思索片刻):赵思青。
少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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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