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尹天雪第一次到启园来。
水月旧屋里的东西全部都搬来了位于花都的新家,几乎是一字不动的复刻,一样长满绿植的庭院,一样清新素雅的房间摆设。让人生出一种还在水月的错觉,她还是十六岁那个稚嫩得像一张白纸的尹天雪。
可她不是。
天雪走进哥哥尹天奇的房间,里面保存着他十九岁时离开的模样,充满现代科技风的灰色,以前他就这样异想天开地说过,要娶一个机器人女友。他的书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昂贵的模型——爸爸以前就批评过他不务正业,他就是不肯改,高达、动漫人物的手办、比萨斜塔金属拼图不一而足。架子上的书也是五花八门的,有关于宇宙的、绘画的、摄影的、教堂建筑设计的、现代诗歌的、外壳总是清一色的崭新,也不知道他是完全没有读过,还是保存得好。
天雪一一摸着那些小物件,永远宠溺地看着她的哥哥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贵的宝物。”天奇不止一次这样对她说。
掠过那个相册,她的视线投向桌子上的那些毛绒玩具,有活泼的猴子、可爱的小老虎、鬼马的小花猫、憨厚的熊猫,大概是这间房里最不值钱的小玩意了,天雪猜想这些东西应该是天奇和童心偷跑去游戏厅抓来的。
高中的时候,他们对外宣称兄妹俩一起到自习室看书,一转眼,火急火燎的童战就来牵走了天雪,童心也骑车接走了天奇。
哥哥和童心的关系真的非常好,天雪无不黯然地想,是不是关系好反而害了他们呢。
这时,手机响了,是她的经纪人莲姐打过来的,声音略显疲惫,全因带着她这样一个不让人省心的艺人所托。莲姐列举了手上接到的几个通告,有国家文学宣传性的综艺、有年代群像剧,甚至有一部天雪渴慕已久的金导演的电影《时间罅隙》。
但她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嗯……我爸生病了,我需要在家待一段时间。”
是中风,那天打了她一巴掌后,尹浩的身体右半侧就出现了麻痹的现象,只是他强硬地忍着没有说出口,中午保姆龙婆叫他吃饭时,才发现他晕倒在书房。
但他仍是坚持要龙婆别告诉她这个不孝女。
就要天雪准备离家时,二叔尹浚才告知了她真相。
莲姐带了她四年,对她家里的事情多少清楚一些,听了天雪的话,她在电话那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我没能陪我父亲走完最后一程,是我一生的遗憾。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你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和你父亲谈一下。”她顿了顿又道:“天雪,别活得太累了。”
天雪垂下眸子,幽幽道:“不累哪里是活着的人的权利。”
“……天雪,你最近有看电视吗?”
天雪向来对新闻时事不关注不留意,还以为莲姐指的是她童战Iphone三人上热搜的事情,“你是说龙泽山那件事吗?”
龙婆于这时上楼来,踱步到天奇房间门口,对天雪笑道:“小姐,小云来了。”笑容是由衷的开心幸福,“她提了东西,说是来看老爷。”
电话那头的莲姐说的却是:“依我看,照片就是那个叫赵云的女主持人刻意曝光的,她后面还参加了节目谈论这件事,表现得多么楚楚可怜……我没看错过人,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天雪的神色淡淡,她掩住手机收音位置,对龙婆交代道:“请她进来吧。”
“欸!”龙婆欣然应了一声,走路的步子也快上不少。
不知身后天雪深邃的目光暗了几分。
听天雪那边迟迟未回应,莲姐便问:“有事?”
天雪回过神,答了一句,“嗯,家里来客人了。”
电话那头的莲姐少见的欲言又止,“我本来有一件想告诉你,但……”她叹了一口气,“你先忙吧。”
电话挂了后,天雪缓步下了楼,等她走进一楼主卧室时,见到的就是好一幅父慈女孝的画面。
作为(假)父亲的尹浩躺在床上,目光慈和。
作为(假)女儿的赵云坐在床边喂粥,脸色殷勤。
赵云的真母亲龙婆在一旁杵着,却是宽慰的。
尹浩的真女儿天雪却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天雪?”先是龙婆看到了她。
然后是赵云发现了她这位不速之客,忙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天雪,好久不见。”
天雪温柔地笑着,话却比针更刺人:“见是好久没见了,但你在背后议论我可没少啊。”
“我……”赵云为难地看着尹父和龙婆,有一种被逼急要哭的感觉。
天雪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粥,尹浩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喝了。
“天雪你相信我,关于你和童战的事情我什么都没说。”身后是赵云弱弱的声音。
但尹父在听到“童战”这个名字时,脸色就已经大变,写满了暴风雨来的前奏。瞪着天雪的目光里,也有无数火焰升腾。
“天雪这应该是个误会……”龙婆也着急着上前,不知道如何去缓解她手心和手背发动的战争。
“你是什么都没说,可你做了不是吗?”天雪不留情满地回击道。
她的话一说完,尹父的盛怒就蜂拥而上:“天雪,对待客人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没有一点尹家小姐的样子!”
天雪站起来,不在意地翻动酒红色的窗帘:“哦?我怎么记得你曾经说过她和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外人。”对着赵云眯眼笑道:“是吧,嫂子?”
赵云脸色一变,几乎要变形,她怎么会不懂尹天雪的言外之意呢,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最好闭上嘴不要乱说话。
她尴尬地,为了缓和气氛勉强一笑,泪水却已经噙在眼睛里了,“今天我来只是来看尹伯伯的,没想到引起天雪的不快了,我还是先走吧。”
天雪并冷冷地看着她做戏,已经做了十余年还不知道厌倦,真是厉害。
“小云……”龙婆的手伸出又放下。
而床上的尹浩将一切看在眼里,道:“你既然是来看我的,又何必理别人瞎说些什么。”他斜了一眼天雪,有些不满地道:“当初你不是已经离开这个家了吗,说要和尹家一刀两断,再也不做我尹浩的女儿,现在一回来就以尹家大小姐自居,不觉得太晚了吗?”
一句句话,似利刃,插进天雪的心窝里。
天雪麻木着自己的心和表情,装作自己早就习惯了,只是觉得赵云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脸上却还是一副怜悯她的模样。
便于千钧重压下笑了:“不要紧,总比有人一出生就恨自己不是,要好得多。”
“天雪!”尹浩又是一声呵斥。
“我这就回房,不惹你的眼了。”
天雪直视着赵云瞳孔里的痛苦、不甘、怨恨。可是赵云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倒的。就在天雪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用仅是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遗产是给我的呢。”
天雪按捺着内心的不适,语气依旧轻蔑:“哦,你连这点钱都赚不到吗?”
赵云几乎要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只是觉得把别人骗得团团转很好玩。”
天雪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赵云已经盈盈地拜道:“天雪我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等下让我妈给你煮一些补精气神的药喝了吧。”
龙婆忙点头道:“我现在就去。”
天雪对上赵云毫不掩饰的嘲笑,漠然地掠过。
她们两个的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八岁那年,保姆龙婆带着她的幼女进入尹家开始。
天雪羡慕赵云有一个爱她入微的妈妈。
赵云羡慕天雪有一个富甲一方的爸爸。
她真的设想过,如果她和赵云交换人生,是不是她们两个人都能幸福。
但现实中,她们就是敌对着,她们都发现了对方温柔伪装下的冷漠甚至是残酷的一面。私下无人的时候,赵云就会率先拿着剑冲过来,但都被天雪一一避过,她从来没有赢过她,直到在十七岁的时候,天雪因得到童战而得意忘形的时候。
赵云趁虚而入,抢走了她的哥哥天奇。
尽管她一而再,再而三,跟天奇暗示赵云这个女孩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单纯善良。
“可是我就是喜欢她。”天奇一遍遍画着穿着那个紫色条纹裙子的女孩在花丛中笑,脸上也带着青春期男孩心动的痴迷。
“你喜欢她什么呢?哥,你真的了解她吗?”
天奇未察觉妹妹的咄咄逼人,只是抚摸着赵云的画像有些沉醉地说:“我也不知道,总感觉她哪里都好,以前我把她当妹妹,现在不是了,嗯……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做什么都很快活。天雪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就像……你和童战在一起一样!”
念及童战名字时,天雪忽然红了脸,背过身去,“你说什么呢,哥。”
天奇乐于看妹妹害羞,还想要逗她,“说正常的男女交往,难道你和童战不是这样?你要这样傲娇的话,童战该伤心了。”
天雪轻“哼”一声,又瞥到那张画,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惆怅地看了许久才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我就希望她也是真的喜欢你才好。”
“那当然,她一眼一心都是我。”天奇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不怕告诉你,小云说她偷偷喜欢我好久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告白,现在不一样了,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所以她再也不用那么怕了。”
天奇又搂着妹妹,道:“她还说之前看你不喜欢,是因为太羡慕你了,羡慕你和我走得这么近,你看她就是这么小心眼还爱哭……”
天雪听着哥哥事无巨细地说着关于赵云的所有事,坚硬的心慢慢地柔软下来,因为她是能真的感觉出他是爱赵云的。尽管他所勾勒的赵云的形象令她觉得陌生而不可置信。
但她逐渐明白,哥哥也是想要被爱填满的,不是来自于她——毕竟亲生妹妹的爱是不足够的。
说到最后,天奇摸了摸天雪的秀发道:“但我还是喜欢你,有了情人我也不会忘了妹妹,“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贵的宝物。”
天雪站在二楼,看着龙婆送赵云的画面。
这个女人在离开了尹父的视线后,就摘下了面具,对亲生母亲表现得如此冷淡、嫌弃。台前越显风光的主持人,越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亲生母亲在别人家帮佣。可对于她,龙婆又有必须在尹家的理由。
那就是监视,监视属于她的财宝。
在高三尹天雪离家那年,尹父重新立了一份遗嘱,将原本分给天雪的财产转赠赵云。
张皇着说不要的赵云,可她攥着那份财产重新分配合同,捏得那样紧,那样藏不住地欢喜。
完全忘记了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待遇,是因为那个躺在江水里人尸骨渐冷。
天雪拉上了窗帘,将外面一切繁花和喧嚣隔绝。
是夜,浅眠的她被楼下的声响所惊醒,忙披了外衣,穿鞋下楼。
“爸?”
屋里没人应她。
天雪担心出事,才拧下把手,推门进去,一打开灯,就看到尹浩颓废地坐在地上,脸色黯然,旁边还有打翻的水杯,水流一直淌到了尹浩的绸裤上,但他还是动弹不得,只是僵着一张脸,不愿抬头看天雪。
天雪忽然觉得心酸,永远如一只猛虎恶狼的爸爸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收起怜悯的神色,平静地去搀扶他坐回床上,有些费力,令父女俩都有一些难堪,好歹是成功了。天雪去衣柜里取替换的衣服,拉开柜门,眼前是整整齐齐的衣服和裤子,扑面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悲伤。
——原来爸爸自妈妈离世后就没有穿过新衣了,这些全都是妈妈买给他。他就这样穿了一辈子。
尹浩不知道天雪在磨蹭什么,皱眉道:“随便选一件就行了。”
天雪便随意拿了一件颜色相近的薄裤回来,换的过程也不太顺利。
一个是:“水杯拿不到你可以叫我,电话不是在你手边吗?如果我没有下来,你打算就这么坐一个晚上吗?”
一个是:“就你这么苦着一张脸?你要是不愿做,还不如打个电话麻烦龙婆,让她来一趟。”
“你就这么不喜欢你亲生女儿?”天雪问。
尹浩没说话,反问道:“哪有一个父亲会喜欢一个一直顶撞他的女儿,你这辈子什么时候会学会低头服软?”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天雪给尹父换了衣服,接着倒了温水给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可及。
又去收拾地面。
尹浩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曾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最大的劳作就是弹钢琴,什么时候她也学会做这些粗鄙的活了。
答案自然是离家后。
他这个表面看上去冰雪聪慧的女儿,实际上倔得不得了,一意孤行地喜欢上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男孩,更重要的是杀死她亲哥哥的人的兄弟,企图通过伤害自己来威胁家里人不要再对他们一家下手,随即走上一条众叛亲离的道路,饱受贫寒与欺凌。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投降,等待现实将她所有的傲骨消磨。
可是她还是锐利得像一把冰雪一样,聪慧的地方像冰雪,冷酷的地方也像冰雪。
“爸,你休息吧。”收拾好一切的天雪准备回房。
然而月光皎洁无暇,尹浩在那一瞬间,却在她身上看到了死去妻子的影子。
“天雪。”他出声留住她。
“嗯?”天雪回眸。
尹浩一时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好就今天下午发生的争执找了一个话题,“如果你还想要尹家小姐这个身份,你就要背负起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天雪微微一愣,抿唇沉默了好一会:“我从来不稀罕尹家小姐这个身份,我想要的只是……”
成为你的女儿。
成为天奇的妹妹。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直到这一刻,她才深深切切地意识到,她原来是想要作为尹浩的女儿的,想要作为一个心爱的女儿被尹浩拥抱。
尹浩自然无法懂得这份难以启齿的真心,心中一冷道:“不想要这个身份,你想要什么身份,童家的媳妇?你不想做尹家的小姐,有的是人想做!”他几乎要下逐客令了。
但天雪又走了回来,坐在他床头,放下她的姿态道:“我可以不要尹家的一分一毫,你可以所有财产给二叔打理,甚至你捐慈善机构都行,赵云不行。”
“为什么?”尹浩再次尝试解读他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儿的心,又或许只是嫉妒,恨她抢走天奇的爱。
天雪明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她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捏造,都像是诬陷诽谤,所以她换了一个角度:“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呢?”
尹浩不解:“自然是以你的嫂子。”
“可她毕竟没有和哥结婚不是吗?难道要她为哥守一辈子寡吗?”天雪噎住了,啊,这就是她心底不肯承认的事实啊。
尹浩沉吟道:“她自然也可以和别人的男人结婚。”
“带着尹家的身份?”天雪追问道。
尹浩不清楚她说这些是真的在为赵云考虑,还是只是为了说服他将赵云排出去,不由谨慎起来:“不管你再怎么不喜欢她,她当年可是差点为了你哥……”
“我知道。”天雪答道:“爸你也知道是当年,她才十八岁不到。我相信她不想别人再提那件事,我相信她也会希望有新的人生,新的开始。”
尹浩沉默地盯着天雪,“我问你,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天雪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至少不全是为了我。”
尹浩忽然觉得有些冷了,月光终究太寒冷了。
他道:“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天奇和小云去了国外留学,现在大概已经生子结婚了吧。”
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哥哥,一个是她心中的蛇蝎,这样一个组合,天雪始终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她察觉了尹父语气的缓和,问道:“你也觉得当年的事情可能是个意外?”
尹浩刮了她一眼道:“就算是意外,也和童家脱不了关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和姓童的那小子在一起!”他稍作停顿,又说:“哪怕我死了,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记得我今天晚上的话,我不同意,永永远远地不同意。”
天雪的面容显得平静,不过是又一次宣判死刑,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尹浩一气之下把所有的话说出口,又一次想到龙泽山的事情,童战那小子实在是阴魂不散,他的确可以批评天雪的不知悔改,可如果她真的爱童战,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对天雪意味着什么,不由长叹一声:“你要怨就怨自己生在了尹家吧。”
天雪是那么漂亮,即使现在不施粉黛,她依然最璀璨耀眼得像是一颗钻石,可是在他强烈的要求下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爱情,她生命中某一部分将会不可遏制地枯萎下去。
“如果你接受我的安排去相亲,你今天晚上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相亲对象你也认识,你高中同学,铁风。他对你很有好感,一直留心你的消息,是个不错的人选。”
最终,尹浩还是不可避免将父女谈心变成了一场商业交易。
天雪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说,但仔细思考过,也并不觉得意外。
十六岁难以接受的事情,十年后会变成什么呢。
天雪觉得无所谓,既然不能是和童战在一起,和谁在一起不是一样呢。
只是她真的能够成为除童战以外的某个人的妻子吗?
她一时走神,想到了她和童战在婚宴上相遇,可是她不是他的新娘,他也不是她的新郎,那个时候还能看向对方微笑吗?
苦涩的东西在心里破碎了,顺着血管流遍了她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让她也变得奇怪了。
尹浩看着默默不语的天雪,劝道:“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段感情,最初遇上的未必是最好的。”
童战就是最好的。天雪想说,可是她只是凄凉地笑了。
尹浩想触摸天雪,一瞬间却思绪飘远:“……我和你母亲也是家族联姻,应该说那个时候尹家远不如你母亲家,但是你母亲从来就没有嫌弃过我,一心帮助我,一心操持着这个家。我很想证明,你母亲没有嫁错人,尹家可以在我这一代恢复昔日的兴盛,可惜你母亲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天雪只见过母亲的照片,也听说自己和母亲眉眼相似,可今天听到父亲聊起母亲,还是有说不尽的亲切和感动,“也许她并没有等那一天,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呢……”天雪喃喃道。
尹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诞下天奇的时候,是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我记得周岁宴的时候,你母亲穿上了大红喜服……那天,天奇在笔、墨、纸、砚、算盘、铜钱里,抓住了算盘,族里人都说天奇生来不凡,以后是做生意的料,前途无限。”
父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天雪心中也不好受,抓笔就代表以后是读书的料,抓印章就说明以后要进入政府单位,可抓哪一个能预兆他成年后会溺水身亡呢。
却又听尹父说:“当时你母亲附在我耳边说,也许天奇只是觉得算盘上的玉珠好看着呢……”尹浩的浑浊的眼睛顷刻被泪光所点亮,“你母亲说的是对的。天奇的奇不是传奇的奇,而是珍奇的奇。”
瞧着天雪绝似妻子的侧脸,尹浩几乎要喊出另一个名字了,可是他还是清醒过来了,“天雪这个名字,也是你母亲给你取的。”
“因为我出生在下雪的日子?”
“不。”
“因为你的母亲最喜欢雪。”
无数悸动涌上心头。
天雪凝视着照进屋里的月光如霜,感慨时间流逝悄无声息,就好像是月亮做贼偷走了它。
时光带走了母亲。
带走了天奇。
人们只能在记忆中追溯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眼前浮现一个抱着婴儿的温柔女人,既陌生又熟悉,那是她从未真正见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