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从森林朝城里走,瑟瑟被不知来源的风牵引着,越过人群,来到高塔之下,抬头看去,站在高塔边缘的少女熟悉而又陌生,她的相貌比宝石更璀璨,比泉水更清纯,比花朵更艳丽,但比她的脸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是空白的,犹如未曾沾染尘埃的白雪,或者不曾落入土地的雨水,空无一物,没有感情。
那真的是人吗。
他不由想到。
不过这个少女确实很美,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可以拨动琴弦,为她唱上一曲,即便是没有生命的人偶或者玻璃,她也能够被称为值得欣赏的一种美好,更何况她确实是人,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稍微有点好奇,如果她笑起来,又会是怎样的美景呢。
这么想着的下一秒,他与那名少女撞上了视线。
思绪有了片刻的中断,瑟瑟忽然眼前一黑,她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尤伊,太晚了,该和妈妈说晚安了,我去看看可莉,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回房间躺在床上了。”
“知道啦爸爸,我再给妈妈讲完这个故事的结尾!”
尤伊……?
瑟瑟困惑地往四周打量,她想不起她怎么会站在高塔边缘,脑海里只有睁眼之初被传达的指令——往西走,去璃月,去看摩拉克斯大人,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唔,摩拉克斯大人,是谁?
不,说到底,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应如此,她有需要做的事情。
瑟瑟垂眸注视着手中的羽球,所站着的高台,以及那些目含悲悯与怜惜的,注视着自己的人们。
零星的记忆自脑海中苏醒,她被祭司选作献给大海的礼物,那些人一言不发为她打扮,她听到了邻居家奶奶的啜泣,但她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奶奶要哭泣,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扯出僵硬的微笑。
瑟瑟向前一步,像踏入那一叶被刻意凿穿后推入大海的扁舟一般,她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啸,也听到了人们的惊呼,目之所及是无尽的天空,她从不曾抬头观望的存在,她的生活早已被苍茫的大海占据。
原来天空也可以和大海一样是蓝色的啊,她迟钝地想到,可惜她够不到,那是一种与海截然不同的蓝白色,高远而辽阔,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坠落并非永无尽头,人们的惊呼尖叫声越来越清晰,刚刚的思绪被无限拉长,但也不过转瞬即逝,瑟瑟抱住了怀里的羽球,蜷缩起来,她忽然想起家里没吃完的半条鱼,祭祀开始的三天前她就不被允许吃饭了,她有点饿。
死亡究竟是什么,她能够想起来了只有紧紧掐在喉咙上的一双手,坚定地把她推向不见底的深渊。
但是她还不想死。
瑟瑟眨了眨眼,未知的力量蠢蠢欲动,不多,但够用,她不会死,但在那之后呢?
然而身体忽而一轻,因下坠而带来的失重感突兀消失,瑟瑟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被托住,意料之外,她不由得怔愣,稍微侧过头就看到了一张灿烂如阳光的笑脸,以及那双通透而明亮的青空色双眼,此时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在这么美的时候闭上双眼,可是很遗憾的哦。”
那个在高塔之下与她对视的人抱着她跑开,逃亡的途中还在笑道,“我还想看到你笑起来的样子呢,白纸小姐,如果死掉的话,就不行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瑟瑟心想,她的名字叫瑟瑟,不是白纸。
“瑟瑟小姐?”
她转过头来,一旁是拘谨的少年,他已经换上了家政官的衣物,此时手里还拿着掸子,头发上脸颊上落了些灰,看起来有点狼狈,此时因为她的注视而不由得困窘,他抬手抓了抓头发,让那一头金灿灿的短发显得更凌乱了,“抱歉,占用了你的午间休息时间,我之后会尽量自己……”
“没有哦。”瑟瑟摇摇头,“是我的不对,我已经答应了负责教你,那站在这里就是理所当然的,你不需要多想,我才不应该发呆。”
她把昨晚做的梦与梦里那个奇怪的少年姑且放到一边,尽自己所能地把自己在这些年间领悟的技巧用语言辅以动作的方式表达出来,托马是个很好的学生,他几乎是像海绵吸水一样在学习,连动作都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瑟瑟欣慰地鼓掌,“很棒哦!”
虽然语气太像哄小孩子,但托马也很高兴她的认可,他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多亏了瑟瑟小姐的指导。”
……她又想起了那个叫她白纸小姐的人。
“叫我瑟瑟就可以了。”瑟瑟敛眸,温和地说,“敬称听起来很生疏吧。”
“竟然从瑟瑟的嘴里听到这种话,该不会是我在做梦吧。”
逐渐清晰的调侃将两个人的视线一同引到走廊的另一侧,绫人袖着手缓步走来,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心情不错,“托马,中午好,在神里家呆得还习惯吗?”
对于小少爷出乎意料的到来,瑟瑟也没有很大的反应,在绫人和托马简单的对话之后,她才回答,“小少爷这么努力地教我要待人热情亲切,我不过是活学活用,难道做错了吗?”
“久违的称呼啊,”绫人有些怀念地托着下巴笑,“瑟瑟你在心里这么叫我很久了吧,一直忍着没说出来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瑟瑟也笑眯眯地回答,“想不到还是这么顺口,那今后也这么叫如何?”
“当然不可以。”绫人正色道,“不然就老老实实叫少爷好了,我并不介意。”
“唔……?有区别吗?”瑟瑟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所以你看,托马,可以叫他绫人少爷哦。”
托马看了看“小少爷”,又看了看瑟瑟,可疑地沉默几秒,才点点头,“好的,少爷。”
“哈哈,也太奇怪了,叫我绫人也可以。”绫人失笑道,“你们的教学任务完成了吗,托马,恐怕我要把你的老师借走一会儿了,瑟瑟,你还要再陪我出去一趟,明天是绫华的生日,我之前在一位大师那里定制了一套茶具,约好了今天去取。”
这件事情她有些印象,那个下午绫华在为掉了门牙的事情闷闷不乐,她没有跟着小少爷出门,而是去哄绫华了。
“是做生日礼物吗?”瑟瑟苦恼地支起下巴,“那我该送些什么好呢?”
绫华的生日自然不能白过,瑟瑟近些年才知道生日的特殊性,是要庆祝的,可惜她常年不出门,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女孩喜欢什么,如果是需要花钱购买的东西的话对她来说更是难事,她身无分文,基本没去领过工资,神里家管吃管住,她没有购物的需求,现有的东西甚至都是夫人出去的时候帮她买的。
小少爷的想法显然不适合她,况且时间也来不及。
在此之前她去找了夫人,可惜夫人也没能给她什么好的意见,夫人说按照绫华的性格,瑟瑟哪怕是光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都够她高兴很久了,哪会在意她送什么礼物,虽然应该是这样没错,瑟瑟反而更加苦恼了,总归要送一个礼物吧。
“要看你自己了,这种东西,旁人也不能给出太多的参考意见吧。”绫人一转眼珠,笑容里就透露出些揶揄的坏心眼,“你甚至可以考虑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绫华,她大概会开心坏了,不过这只是玩笑话,我不会同意的。”
“我要怎么才能把自己做成礼物呢。”瑟瑟难得吐槽道。
“无论如何,真心实意才是最好的。”托马在一旁鼓励道,“不如就按照蒙德的方式,自由随心吧。”
自由随心?蒙德的方式?
“向你献上一切美好与祝福,为你赠予我最诚挚的爱意。”那个奇怪的少年如是说,并将漂亮的花环戴到了她的头上。
瑟瑟眨眨眼,“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