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微咸的海风吹拂着港口,也将扬着风帆的船只送入码头的怀抱。
卡维拎着两个巨大的皮箱轻盈地跳下甲板,孔雀蓝的羽毛笔在耳畔随风摇曳,他很快就从人群中找到了目标,扬起笑容呼唤对方的名字:“含章——学弟!在这儿!”
“群玉阁是个大工程,哪怕只负责起居区域的设计也得排出相应工期。接到你的信后,把手上的工作收尾完毕,我就赶来了。”他轻松地把两个皮箱往地上一放,带出沉重的声响,“这次甲方也太豪爽了,光订金就给了这个数,要是安安稳稳把工程跟完,说不定还了贷款还能买栋小房子……呃,她应该不会拖欠尾款吧?”
“七星的信誉一向良好,我先带你去总务司办手续……嗯?”
含章边回答边想帮学长提个皮箱,没想到箱子的重量远超预期,反而被带了个趔趄,幸好有一双稳定有力的臂膀及时相助。新雪与青松的气息令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长发末端正好从对方手心扫过,心底浮起微妙的情绪,他甚至来不及仔细分辨,很快将脸转回,无比自然地说:“你也来了,艾尔海森。”
“站稳了?”得到肯定答复的人松开手,“有访学任务。码头不是叙旧的地方,假如你们坚持,我先走了。”
言毕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斗篷随着海风扬起,像是鹰隼展开的羽翼。
卡维抬头望天:“这家伙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等我确定行程,给你的回信都寄出了,才不声不响地掏出一个访学任务……可恶,他的船票还能报销!”
含章收回视线,对着卡维笑笑:“我们也走吧,今天人多,总务司那边还要排队。”
卡维闻言提起两个皮箱催着对方赶紧带路,一路吐槽海上的风浪有多糟糕,影响了梅赫拉克的稳定性,他不得不把小家伙关机,等安顿好了还得拆开外壳重新维修光电元件,直到总务司的招牌清晰可见,他忽然又停步,转身郑重道谢。
“这次要多谢你的推荐,学弟。”
曾怀抱理想走出校园的妙论派之光,在过去遭遇了不少挫折与瓶颈,随着教令院对学术成就的推崇渴求,须弥国内的风气随之改变,许多学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去艺术化,[美]被视为毫无价值的过度包装。卡萨扎莱宫是他倾尽一切的心血结晶,绚烂得有如天上花园,短暂填补了心中那个被太多事物凿穿的破洞,也再次提醒他实现理想所必须支付的惨痛代价。
幸运的是,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他还有两位好友,一位给予他暂时的栖身之所,尽管他们之间的矛盾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和解;另一位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群玉阁是璃月天权星的行宫,坠海前一直高悬岩港上空,无论是辉煌华美的外观还是俯瞰群山的高度,都不容辩驳地昭示着该建筑的重要性,加入重建工程,报酬与名声还在其次,与璃月建筑学派的大师们交流合作、互通学习,对他而言更是极为珍贵的收获。
含章笑着摇头,他说。
“当天权星向我咨询人选时,我所能想起的,有且仅有一人。”
“无关人情,学长,你的才华当之无愧。”
也许是被赞美肯定所打动,卡维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本就是风华正茂的漂亮青年,今日双颊绯红神采飞扬地踏进大门,别说异国旅客,连总务司的员工都不免多看两眼。好在艾尔海森持有官方信函,沾他的光,一行人走特殊通道快速地办妥了入境手续,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搭讪麻烦。
东道主的接风洗尘设在万民堂,今天香菱主厨,生意比平时更为火爆,她用最大众的食材、最普适的口味和最精湛的手艺调和出最美味的料理,要不是提前预约,他们根本吃不上饭。不过卡维的心思没有完全放在餐桌上,他目光闪动,显然是又生出了新的灵感,刚吃好就迫不及待地拎着皮箱回旅店画图,临行前还怜悯地看了含章一眼。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含章的筷子略微停顿,但还是坚持着咽下了最后的米粒,没有浪费粮食,直到放下碗筷后才发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该问的人是我。” 艾尔海森抬起眼睛直视他,“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你考虑清楚了,含章。”
往生堂后院是家眷员工的住所,今天胡桃和钟离外出,仪倌和师傅们都在筹备工作,含章带着人从后门一路进入自己的房间,居然一个人都没遇上。推开窗户,一片灿烂的金色通过阳光投入室内——那是他来到往生堂后祖父栽种下的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
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令他蓦然回神,从抽屉的暗格里取出手抄装订本放在书桌上,推到艾尔海森面前。
“这是你的回答?”
“你的猜测没错,目前安全无害的知识并不多,这本仅是目录,包含数学、经济、哲学等领域,勾选感兴趣的部分,我会将书籍默写下来。” 含章笑了笑,“三五本范围内的对外流通不会对现有知识体系造成什么影响,你值得信任。”
“赌约的履行内容应由我来决定。”艾尔海森没有去触摸装订本,“你觉得我会被这份知识所迷惑,放弃其他追求?还是你内心希望我如此行事?”
含章垂下眼睛,将细微的刺痛压在舌底,惜字如金地说:“对。”
轻笑声响起,随后是忽然拉进的距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双不久前才刚帮助过他的臂膀又禁锢了他的自由。
“艾尔海森……艾尔海森!”
第一声是提醒,第二声就是制止。
四目相对,身影映照在彼此的眼瞳里,谁都没有让步。
——当朋友不好吗?君子之交平淡,远比情爱更为长久。
——但不够牢固。
曾为了岩神死讯决然离去的人被噎住了。
太近了,近得可以听见彼此胸腔中的心跳声,带来一种失去掌控的晕眩感。含章知道那不是生理上的病症,而是因为另一种情感,他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因为它让人心神不属又理智全无,并由此产生无数麻烦,这种情感,人们通常称之为——
爱。
灰发的大书记官先低下头,将吐息送到他的耳畔。
“我所想要的平静生活,理应有阳光、书籍、舒服的椅子以及——你。”
最后的理智使他保持沉默,呼吸交错,身体战栗,潮水般上涌的情感几乎要将人吞没。
“仅此一次,你必须回答。”艾尔海森的怀抱严密地遮蔽了天光,从容攫取理应为其所有的甘美果实,“我们的一生就像在横渡汪洋,于这狭小的舟中相逢。”
拢起近在咫尺的灰色额发,翠色眼瞳里的红芒又像是点燃了新的天光,和过去一样,含章凝视着他,轻轻接出了下半句诗。
“……当死亡降临,我们便抵达彼岸,向着各自不同的世界而去。”
他们都尝到了一个很轻、很柔软的吻。
我们的一生就像在横渡汪洋,于这狭小的舟中相逢。
This life is the crossing of a sea, where we meet in the same narrow ship.
当死亡降临,我们便抵达彼岸,向着各自不同的世界而去
In death we reach the shore and go to our different worlds.
——出自飞鸟集
同人必然会因为视角不同产生不同程度的OOC,请轻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有情皆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