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踏鞴砂异常热闹。
担任目付的御舆长正大人亲手锻造出了一柄绝世的大刀,刀体厚实而坚硬,月光下刚开刃的刀锋隐隐泛着寒光,名为‘大踏鞴长正’。
为了庆祝,踏鞴砂的人早早就在沙滩上支起篝火,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长次领着踏鞴砂的小孩子们兴奋的窜来窜去,再次一头撞进了倾奇者怀里。
长正大人的另一个副手,充当了临时画师一职,将眼前的一切如实记录下来,庄沐蹲在画师旁边,仗着没一个人能看见他,歪头歪脑不顾形象的去偷看画布。
一边看还一边表情臭屁的点头,心里洋洋得意,果然不愧是阿散,那个官方认定的绝美人偶,兼职画师还能画出几分神韵已经实在难得。
气氛越来越热烈,桂木豪爽的干了一坛子酒,摇摇晃晃的拔出佩刀,在篝火旁胡乱的舞起,只是那舞蹈实在是辣眼睛,长次与小伙伴笑的前仰后合。
许是酒喝的太多,桂木一个不查,半人高的大刀直接脱手,冲着一旁看笑话的长次而去,事情来的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刀就要把呆愣在原地的长次劈成两段。
“铮——”原本笔直飞来的大刀被来人一脚踢偏路线,刀身在半空中转了两下,随后被少年轻易接下,纤细的仿佛一掰就折的手腕,与宽厚的刀身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我...”,桂木的酒气在刀脱手的那一刻就被吓醒,一旁吓得呆愣在原地的长次也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长次母亲从人群中挤出来牢牢地将长次抱在怀里,脸上也带着惊疑不定的后怕。
“哎呦,幸亏倾奇者小兄弟,不然我今天...我今天”后面的话桂木没有勇气说下去,神色又羞又恼,恼怒自己贪多了酒,差点酿成大祸。
“嫂子,你看这,真是对不住,你放心我肯定负责,等会我就去找长正大人,我这个月,不这半年的月钱,都给长次当补偿。”
长次的父亲与桂木原本同在长正大人手下做事,后来长次的父亲因矿坑坍塌不幸逝世,只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长次母亲并没有回桂木的话,毕竟她儿子刚刚差点在她眼皮底下出事,后怕之余,对方脸上也隐隐带上一丝愤懑。
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桂木就是再粗神经也反应过来了。
他慌慌张张的伸手想摸摸平次的头安慰对方,可平常看见他就嘻嘻笑笑的平次,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扎进他母亲的怀里再也不肯抬头。
围观的人也全都沉默着,他们不是当事人,不能替对方谅解,更不可能厚着脸皮去劝一个刚死里逃生的孩子,一个刚差点失去孩子的母亲原谅对方。
虽然这件事的发生不是他的意愿,但是的确违背了武士精神,桂木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立马就去死,他这么想着,也正准备这么做。
“还请等一下。”
倾奇者察觉到桂木的意图,只觉得如果他再不出声,只怕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踏鞴砂的大家对他都很好,他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出事。
“长次,长次”,少年单手拎着比他整个人矮不了多少的大刀,空着的另一只手戳戳趴在母亲怀里缩成鹌鹑状的长次。
听到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喊他,长次鼓起一点勇气,透过母亲衣袖的缝隙悄咪咪的观察对方,在看到那柄差点成为他噩梦的大刀时,又下意识的拼命往母亲怀里缩。
倾奇者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如果他也可以这样趴在母亲怀里的话...
那点点失落转瞬即逝,除了一旁自始至终只看向倾奇者的庄沐,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
“长次?长次,你听我说,你之前不是还告诉过我,你要跟着桂木叔叔学厉害的功夫吗?你说,你要成为像爸爸那样勇敢的人,可以保护踏鞴砂的大家,可以保护自己的妈妈。”
少年声音轻柔而温和,将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长次安抚住。
“保护...妈妈?”长次喃喃自语。
是了,爸爸还在的时候,即便工作在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他玩,爸爸总是告诉他,他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汉,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保护妈妈。
他有好好答应爸爸,但是矿坑坍塌的猝不及防,听大人们说,爸爸为了保护同在矿坑的其他工人,牺牲了他自己。
“是,我想跟着桂木叔叔学功夫,这样就能保护好妈妈了”,长次从母亲怀里抬起头,一张小脸惨白,眼睛死死的盯着倾奇者手中的大刀,声音带着哭腔“但是,但是...”但是他害怕。
“长次,你相信哥哥吗?”少年直起身,后退几步,将刀横放于胸前,目光灼灼,态度坚定,只站在那里就轻易的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好像他天生就该如此。
“什么?”长次打了个嗝,倒是逐渐镇定下来。
“长次,看好了哦。”倾奇者没有解释,手腕微微发力,两寸厚的刀就以完全不符合它自身重量的轻巧姿态在少年莹白的指尖转了个圈。
少年步伐轻盈,左脚脚尖轻轻点地,右手握力反向横劈,而后侧身斜倾,纤细柔软的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下腰起身,原本锐利的刀势也随风回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竟是将舞蹈融入刀法之中,两者相互融合,既有舞蹈的柔美轻盈,却又暗藏杀机但丝毫不显得突兀。
一曲舞完,少年气息微喘,一层薄薄的殷红附上少年如玉的脸颊,本就精致的五官硬是多了几分惑人的艳丽,犹如月下女妖,摄魂夺魄。
“哥哥好厉害!”长次一嗓子将围观的众人惊醒,气氛也从寂静无声开始变得热烈。
原本沉浸在阿散舞蹈的庄沐被这一嗓子扰乱不说,对方还胆大包天的用爪子搂住少年的腰,甚至还将脸埋在少年怀里蹭了蹭。
庄沐羡慕的蹲在角落里直咬小手绢,眼泪都快从嘴里流出来了,他也好想抱抱阿散,可恶。
倾奇者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摸了摸长次毛柔柔的脑袋,“看吧,其实这也没有那么可怕,桂木叔叔肯定也不是有意想伤害长次的,长次不如跟着叔叔学刀法,这样将来在遇到这种事,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长次偷瞄了一眼桂木,印象里对方那总是大大咧咧的糙汉脸,现在却满是懊恼悔恨郁郁不振,他是真的有拿这个大个子叔叔当好朋友的,不然也不会总是在他面前嘻嘻哈哈调皮捣蛋。
看到对方痛苦自责,他心里也不好受,长次犹犹豫豫的向前,抓住对方的衣袖,“桂木叔叔,我原谅你了,别难过。”
孩童稚嫩的声音,硬生生逼的这个一米八多的糙汉子泪流满面,痛苦流涕,桂木弯下腰紧紧抱住长次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至于长次的母亲,早在长次说出那句‘他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保护妈妈’的时候,就已经泪流不止了。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次身上,倾奇者悄悄的退出了人群。
少年光着脚漫步在踏鞴砂的荧光沙滩上,夜晚的海风夹杂着古老的味道,铁锤、金属、火炉、尘土...
庄沐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后,阿散被海风鼓动的紫白色衣袍肆意翻飞,像只翩跹起舞的蝴蝶。
海边的月亮很美,阿散停下脚步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月色出神,盈盈不堪一握的月色洒下,拉长了少年孤零零的影子,也照亮了对方眼底的落寞。
见到长次的母亲那样紧张自己的孩子,人偶再次想到了他的创造者,他名义上的那个母亲,他觉得他应该是恨她的,将他创造出来又将他遗弃...
只是,阿散将手抬起对着月亮仔细打量,心底隐隐有些奇怪,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握住过他的手,他现在不应该是孤身一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怪异的感觉,他或许...并不恨那个抛弃了他的人。
少年身后的庄沐长叹一口气,直到今天,跟着少年一路走来,他才切实感受到,剧情里的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我曾三度遭到背叛...”。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次背叛...
庄沐用力握紧拳头,再也克制不住的大步上前,将那个月光下孤零零的少年拥入怀里。
少年像是有感应一样,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回抱住自己,好暖和。
...
踏鞴砂的日子,对于倾奇者来说,忙碌而又有趣,在这里,他学会了穿衣,洗脸,梳头,学会了如何生火做饭以及餐具的使用。
人偶渐渐学会了像人一样生活,踏鞴砂经历的一切,也在人偶这张空白的笺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有庄沐知道,这样的美好很快便会被打破。
倾奇者像往常一样围观丹羽冶铁,铁锤与铁片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很喜欢,又喝了一口茶杯里略带涩味的苦苦的凉茶,悄悄吐了下舌头,他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茶叶的味道。
“丹羽先生,丹羽先生!”隔老远都能听到桂木憨厚而粗犷的声音。
桂木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抓起倾奇者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茶壶,揭开壶盖就一饮而尽。
“丹羽先生,枫丹来了个科学家,长正大人要我介绍给您认识,叫...叫啥来着?”桂木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憨笑。
“埃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