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出后,马赛尔真的为我找来了纸笔,他盯着我拉住塔德菈的手,于是我将手握的更紧了些。
尽管对于小孩子突然的亲近和依赖理解不能,但他相信猎鹰——或者说相信自己培养猎鹰的能力,于是没多在意,笑着将纸笔递到我的手里。
踩着逐渐滚烫的黄沙,我们又开始了长途跋涉。
——我很好奇他要去哪。
最初的最初,在佣兵们将我们分开却没有更多关注物资部分的时候,在塔德菈将我拉出人群的时候,在马赛尔故作为难劝说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物资,而是我。
但和我有关的人太少了,离开布格姆后没有多久我就来到了缄默之殿,除了缄默之殿的人以外再没接触过别人,而缄默之殿的人更是注意对外隐藏身份,要说他们会和哪个陌生人提起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小孩我是不信的。
这么看来,注意到我并大费周章带走我,就显得格外突兀。
……
当然,我也想过另一个可能。
但这个可能性本应该也不大的。
在缄默之殿学习的日子里,不夸张的说,藏书室允许阅读的书籍我基本已经读过一遍了。
也许是看我阅读的快又很少一本书重复读,管理员常常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神看我,然后摇头、叹气。
——我全部无视了。
须弥是一个,于我而言像故事绘本的地方。并不是指别的,只是在布格姆的任何一本历史书中我都没有听过任何与它相关的事,于是阅读须弥的历史时就仿佛在看一本架空的小说,没有半点真实感。
与布格姆的记录相呼应一般,我也没在任何一本历史记录中看到与布格姆、泰芙努特等相关的字眼,也许我无法读到的书籍中会有,但我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两方都毫无干系的像是从未存在过。
更奇怪的是,我尝试将两方的时间线对照,结果发现连时间都对不上。
疑团越来越多,但总而言之,布格姆对须弥人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既然不存在,那另一种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于是我逐渐对马赛尔的目的感到困惑,这促使我在途中更多地使用纸笔和他交流,而他每次都皱着眉头思索半天的反应令我有些微妙的不爽。
终于在一个燃起篝火的夜里,马赛尔第一次提起了一个地名。
他感慨着沙漠人们的不易,感叹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提起高筑的防沙壁,提起森林与沙漠的历史——我阅读到的书籍中其实有不少对于沙漠人文化水平低,愚昧不堪一类的评价,但事实上,也许在阅读方面受限,除此之外的其它技巧和知识上,并没有那么不堪。
通过口口相传的歌谣和传说所了解到的知识并不比我从书中阅读到的少很多。
马赛尔哼起歌谣,算不上好听,还没有最初镀金旅团那位唱的好,但是曲调有种朦胧的熟悉感。
“朋友啊,我的朋友”
“鲜花终有凋零之日,流泉终有干涸之时”
“跨过河谷与沙壑”
“来到我的身旁,来到我的身旁”
“安克赫森的流泉永不干涸”
“这儿的欢歌永不停歇”
“何处有不灭的火和不竭的河”
“何处有不灭的白昼与不眠的夜”
“来吧朋友,来到我的身边”
在歌谣中,我看到黄沙尽头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身影,裹着头巾看不清容貌,有些颓然地将手中的钱袋高高抛起,又落在手中,布料垂下大片,像支不起的帐篷,像瘦骨嶙峋濒死的驮兽,风一吹,空荡的骨架就会吟出哀歌。
“方便分点吃的吗。”
他站在我们面前,塔德菈的手已经将匕首拔出,但并未动身。
率先起身的是马赛尔,笑意不达眼底,却将手中一块半生的肉递了过去。
“当然,来,坐吧。”马赛尔说,“在沙漠中认识新朋友也是一种奇遇。”
我低下头咬了一口烤好的肉。
尽管歌唱的没那位大叔好听,肉却烤的不错。
而我如今已经能闻着腐臭味面不改色地吞咽食物了。
塔德菈被我分了一大块烤肉,马赛尔没有注意,于是我塞了更多的水给她。
说来惭愧,我一心担心他们给我的水有问题,但反而是我先第一次下药。
我们一同在帐篷中等待着更深沉的夜幕,看着塔德菈昏昏沉沉睡着的样子,我安静地起身,摘下了铃铛发绳,轻轻绑在她的发尾,然后走入了帐篷外的阴影。
——
“马塞拉,你看起来很悠闲。”
摇曳的篝火旁,佣兵盘腿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此时的他仍未摘下裹的严实的头巾,只是将其扯松了一些,露出一点脸部的皮肤——溃烂、凹凸不平,稍微靠近便能闻得到浓烈的腐臭味。
他用牙从半生不熟的肉上撕扯下一大块,在嘴里缓慢咀嚼着,能听到一种粘稠的水声。
“哈哈,大家都是从绝境挤出点命来过日子,谈不上悠闲。”马赛尔——也许应该改口叫马塞拉——摆摆手,用身旁的刀也戳了一块肉送进口中。
“废话少说,答应好的报酬现在给我。”
喉结上下混动,那块半生不熟的肉便被他吞入腹中,只是牙齿上还沾些血丝,配上腐烂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报酬?”马塞拉挑挑眉,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你们的报酬在委托前我不就已经给你们了吗,这剩下的报酬又是哪来的?”
“别装傻,马塞拉。”寒光一闪,尖锐的刀刃架在马塞拉的脖子上,尽管衣衫褴褛,刀刃却一如既往锐利,明亮的仿佛也能划出水流。
“我的报酬,属于我的那份报酬。”每一个字都清楚,每一个音都咬牙切齿,仿佛要凭借话语撕下一块肉来。
“我将情报卖给你,背叛了我的伙伴,现在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刀刃逼的更近了一些。
“识相点,把报酬给了我,我既往不咎。如果你再耍那些小聪明,我会咬断你的喉咙,把你的尸体挂在树上任赤鹫啃食。”
“别这么冲动,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马塞拉反而笑着举起了双手,陈述着:“钱我当然可以给你,但那些药材呢?你从哪里去找?教令院的那些学者、须弥城的那些医生,面对魔鳞病,他们连自己都同胞都救不了,就算有钱,你觉得他们会尽心尽力救沙漠人?”
“别傻了,特拉克,你知道没可能的。”
“闭上你的嘴——!”
“和我合作怎么样?如果合作成功,抵达安克赫森后你不仅可以得到钱,还可以得到需要的药材——他们给你的偏方里需要高价买的、有价无市的,都可以找到。”
摇曳的火光映在马塞拉的眼中,我第一次看到煽动情绪的具现化,也清楚看到那张头巾包裹着,唯一露出的眼睛中的动摇。
“别试图说些胡话糊弄我,马塞拉。”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也很清楚,即便我现在给你钱,你的弟弟活下来的概率也微乎其微,那为什么不赌一把呢?希望就在眼前,你要因为恐惧和迟疑错过它吗?放弃那孩子的生命?我记得他才——”
在猛然逼近的刀光中,马塞拉闭上了嘴,却从容地笑着。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给你一些摩拉寄回去,但你也知道,为了方便我们不会把钱都带在身上。”马赛尔在沉默中打出最后一击。
“速去速回,你做出决定越早,那孩子的希望就越大。”
篝火在寒夜中渐渐熄灭了。
我看到他举起刀刃的手垂下。
“目的地在哪。”
“明天就能到,但你来的不巧,询问最后线索的时候被打断了。”
马赛尔扭头看向两个孩子刚刚走进的帐篷。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在,应该就可以顺利进去。”
帐篷里响起轻微的铃音,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隐去。
在帐篷中,我将发绳绑回头上,靠着塔德菈装睡。
在过去跟着镀金旅团一同赶路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很好,尽管我的身体精力跟不上,但那些唱歌跳舞啃着味道不怎么样的烤肉的日子我并不讨厌。
而那个常常丢起钱袋的,乱说话被勒脖子的,扔给我难吃到想吐的果子的佣兵,如今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令我有些心情复杂。
更加困惑的,是他们口中的“安克赫森”。
与歌谣中相同的地名,于我而言却十分陌生。
——也许是误解了我的来处。
我这么想着,却隐约诞生了一些莫名的好奇和向往。
进行一些该部分倒计时!(虽然我也完全不知道具体几章但应该最多不会多过四五章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乌有故事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