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沦落到这个局面?流浪者茫然地坐在凳子上,凝望桌子上的碗筷。
他们只是想处理掉那只人偶,毕竟,他与他碰面,或是各种原因被察觉,会造成的影响没人知道,两者中消失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顺利完成这个计划,开启下一个阶段前,那只人偶必须远离他们,远离踏鞴沙。
而如今,不仅没能去到鸣神大社,骗那只狐狸关照这里。他左边还坐着一个瘫在桌上囔囔‘好饿’‘好饿’的废人,右边坐着另一个一丝不苟说着‘适可而止’的假正经。
连陪他的国崩都无奈去炒菜,不然今晚五个人的会餐,要么是榨菜配白粥,要么是端出一锅丹羽与长正亲手研发的黑暗料理。
至于桂木,接住了他们所有人一层层甩下来的锅,正给被关在宅邸另一边客房里的人偶收拾包裹,做足心理准备。
“真是抱歉,明明是客人却让你们做饭。”
突然一句话,流浪者恍然回神,他看向声音,面前的长正提着一壶东西想要给他倒到杯里:“酒还是果汁?”
“我们这还有糖水...”
选择越来越低幼,流浪者抬手拒绝:“酒就行了。”
长正失落地放下装满果汁的壶,抬起旁边的一坛酒给流浪者满上。
流浪者双手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抬眸看到了仍一脸歉意的长正:“不用这么客气,反正那个家伙喜欢做饭。”
余光扫向先前长正与丹羽端出乌漆嘛黑名为开胃小菜的东西,属实庆幸没让他们煮完这一顿。
“是啊,是啊,凡事都要会的人去做嘛,做不到的我们,自然不用做就好了,长正大人别这么客气。”丹羽吊儿郎当地晃着杯子,怼到长正面前,示意对方给他满上。
长正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地倒上:“我看丹羽大人倒是更客气一点也不是不行。”
“嗯,我会改进的。”给足了认错的态度,而懒洋洋的样子显然一只耳朵出一只耳朵进。偷偷摸摸地夹了一筷子焦炭食品,自信地嚼了嚼,神色一变,连忙吐到垃圾桶。
长正双眸一眯,忍无可忍:“丹羽大人!恕下官直言,您坐没坐相!站没...”
“畏畏缩缩...”
流浪者单手撑着下颚,几分笑意地浅浅喝着酒,观看两人间的唇枪舌战。
轻轻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他抬眸,国崩揉了揉他脑袋,将菜放到餐桌上,温声道:“先垫点东西再喝。”
“嗯。”流浪者浅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而正当要起身和对方一齐去端菜,却一齐被按在了凳子上,那两人说着‘这点小事让我们来就好’慌里慌张跑去厨房,一下子没了影。
国崩只好坐下,理了一下餐具,拿起一旁的壶询问道:“这是什么?”
“果汁。”
国崩站起,手自然地方转到远处的那酒坛。不用看也知道,身侧的对方撑着脑袋挑眉,给出了‘我就知道’。
他面不改色继续捧上那坛酒,略有诧异:“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还有果汁?”
“好像闻到一股麦香?”
话音刚落,国崩捧住酒的手就被流浪者拍了拍,等他看过去,流浪者用眼神暗示着,从酒坛移向另一个壶。
国崩好笑地给自己的杯子倒上了麦茶,一眨眼,盛满酒的杯子就与此置换。
流浪者眉目舒缓地捧住热气腾腾的茶杯,喝了一口。
下一瞬,他捂住了嘴巴,电光火石间,就将先前扔到国崩那的酒,挪了回来。
“怎么...?”国崩疑惑地询问,拿起那杯麦茶,浅浅喝了一口,‘了’字瞬间吞下。
他立刻将麦茶推向流浪者,想拿回本属于他的酒,摇了摇头,流浪者坚决果断地推了回去,护好了手上的这杯酒,也回了一个摇头。
杯子闪出残影,交锋你来我往,从未这么激烈。
“没想到你们俩都这么喜欢喝酒,来!今晚不醉不归!”
抬头一看,端满菜的三人站在眼前,两人一滞,战局定了。
所以说,为什么给添了那么多糖的麦茶叫做果汁?!
...
“啊,这个啊,这,这里种不了植物,买,买来的水果不好保鲜,就,骗小孩的!”丹羽满脸通红,捧着酒坛颤颤巍巍地给流浪者满上,“小,小孩不都喜欢果汁吗?”
“哦,这样啊。”看似冷静的答复,看似依旧淡定地低头浅浅抿酒。
但是,旁边这只人偶只会说这句话已经半个小时了。
国崩无奈地拿走流浪者手上捧着的杯子,对方朦胧的双眸失神地看了过来,劝说道:“都醉了,别喝了。”
与‘哦,这样啊’预想的回答截然不同,流浪者眨巴眨巴眼睛,唇瓣微动:“人...”偶是不会醉的。
国崩迅速把这句话捂在了流浪者嘴里,对方嘟着嘴,湿漉漉的双眸写满‘为什么不让我说话’的委屈。
国崩叹了口气,当初愚人众的晚宴对方基本上不去,来了也就陪他随便吃几口就走,更别提沾这种东西。
“你困了。”他合上了流浪者的眼帘,流浪者嘟囔‘没困’,摇头,却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国崩,闭上了眼睛。
另一个酒鬼哈哈大笑的取笑立刻传来,国崩只好拿起酒杯,替流浪者继续喝,把对方送走。
他闷完了这杯酒,丹羽马上就给倒满,醉醺醺地吐气,伸出食指询问道:“这,这是一,还是二?”
“不知道。”国崩面不改色地继续一口气闷完,丹羽接着倒上,撺掇着,“干了干了!”
“今晚的太阳是不是好圆?”
“不知道。”
“干了干了!”
“这个绿色的草是不是红的?”
“不知道。”
“干了干了!”
...
“宫,宫崎要?要回来了?”
“不知道。”
“干..?”
丹羽愣愣晃荡着桌子上最后一个酒坛,转头看向国崩,对方仍面不改色,还将杯子递给他,示意他继续满上,对方怀里的那只,早已沉睡。
一个酒量太差,一下子被灌倒什么都说不了,另一个酒量太好,清醒得什么都不说。
而他除了把他今年份的酒献祭了,什么都没得到!
丹羽流下两道清泪,埋头痛哭地抱着酒坛:“没有给你这种家伙喝的酒!”
国崩温柔笑了笑,放下了杯子:“人类少喝点酒能长寿。”
“不用你这么好心!”丹羽悲愤地疯狂晃荡酒坛,挤眉弄眼地观察瓶口,想再弄出一滴,却一无所获。
终于,双手无力垂落,喃喃着,“...明明,明明每天一杯小酌,是我辛苦劳作唯一的慰藉了...”
“‘辛苦劳作’?丹羽大人的确不必这杯小酌。” 清脆的两声筷子搭在碗上,长正眯眼一笑,“借此机会不如戒酒吧。”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斩钉截铁。
废物的大人。两道无语的眼神看向丹羽。桂木叹了口气,朝向国崩,握紧了搭在大腿上的双拳,低头恳求道:“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们想要试探出消息。”
“你们的身份,御影炉心,宫崎,埃舍尔那个混蛋不行的话,至少!至少告诉我们那个孩子非要去一趟稻妻城的理由!”
长正愁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这碗菜都吃出了那个孩子亲手制作的味道。”
“我还把酒都给你喝了!”
刨除最后一句,是有几分分量。怀里的流浪者这时火上添油,传出了想吐的声音,国崩安抚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挂上苦恼的笑容思考着。
理由?冠冕堂皇的,当然是把这个地方彻底排除在愚人众的搜查范围以外。
不管博士那个家伙是否活着,或就算怀疑起那个碰面的人偶不是倾奇者又怎么样,没有人会觉得蝼蚁有杀了第三席的机会,神才有资格。
首要集中点必是稻妻主城,而明明御影炉心已经被解决,执行官也被暴露,那只人偶却一无所知还要去求救,彻底将这座岛与此事分离,最后承认下解决了这件事的狐狸,神明的眷属,箭头直指。
祂还在管事,也能制衡一下愚人众暗地里的动作。
“不想说的话,不用说。”丹羽突如其来的一句,明明对方的样子就要松口,长正和桂木瞪圆了双眼。
国崩嘴角意义不明地微扬,浅笑着:“嗯,我不说。”
这是双赢,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他也从来都和流浪者不一样,会吃这一套;更别提,这顿饭和那个人偶做的,毫无瓜葛。
看穿想最后炸一炸却仍是失败,丹羽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地,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坛酒,给国崩倒上,笑着揶揄道:“你性格真恶劣。”
明明没想过要给答案,却装得要妥协,故意给予希望。
国崩捧住,浅浅品尝,一笑:“你不是第一个说的人了。”
双方的交锋不知不觉落下,另外两人终于回神。咚地一声,长正一拳砸在了桌上,丹羽被吓得从凳上蹦起,这时才想起对方的副业是刀匠。
“等...”两只手挡在了脑袋前面的丹羽,卑微地劝说对方冷静无果,反被怒吼,“你倒是好心!那个孩子怎么办?!这么大的海浪让他一个人出去!”
说不定会海上迷路几天。在两人大吼之间的国崩不受干扰地继续吃菜,漫不经心地填补着。
丹羽一声冷笑:“你给他带侍卫,是小少爷郊游,还是去求救?”
有那么几分道理,包裹里不装那么多摩拉更好。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把一个一岁不到的婴儿,放在海上漂流!让他自生自灭!”
夸张了,算上在借景之馆沉睡的时间,也不知谁比谁大。
“呵,哪有一拳头就能砸断树的一岁婴儿?”
是事实,想做到还能做得更狠。
“慈父败儿!”
“人面兽心!”
国崩神色不变地将装有麦茶的杯子,混入酒里,正要抬起一口闷时,那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觉得?!”
他淡定喝完这一口,放下杯子:“比起蹲在地上玩泥巴,出去逛逛也是一件好事。”
他搂起流浪者,贴心地关上门,走出,视而不见这声大吼。
“那孩子没有在玩!是在收集治疗崇神黑烟的草药!”
眨眼消失,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被撂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
“叮——!”三人碰杯。
“干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长正脸泛着酒晕,竖起拇指大力称赞道:“丹羽大人功力不减当年啊。”
“哪里哪里,长正大人也宝刀未老啊。”丹羽眯眼笑得眼纹皱成花,故作推脱地挥手,“也就只有长正大人你,能和我这么配合了。”
“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把他们弄出来。”
“丹羽大人谬赞。”长正回了一个假模假样受赏抱拳。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发笑。
与此同时,黑夜走廊下的另一边。
月光下的影子丝毫不显醉意,双手抱臂:“真有闲心,陪他们玩这么久。”
阴影下轻笑地传出答复:“毕竟故意把我们引出来,收点报酬。”
泛白的身影回握牵上他的手,对这个刻意戏耍的举动,评价道:“心真黑。”
“一般吧。”
“哼,小心阴沟里翻船,一身酒味,快洗...”
两道身影慢悠悠前进,越走越贴。
“你们说!谁会担心那个暴力娃的安全风险?!”
丹羽瘫在桌上大吐特吐:“都是桂木这个家伙教得什么啊!”
“有人要打他就是要比拼,让他感到奇怪就是要比拼!什么都是比拼,不尽全力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与其担心他受委屈,不如担心他一边揍人,还一边说着‘对不起~我下次再来帮忙好不好~’!”
长正一细想,踩在对方脑袋上,却说着这句软绵绵话的倾奇者,心底压笑,正襟危坐着:“这点桂木教得好。”
桂木手一敬,憨厚笑道:“多谢长正大人的夸奖。”
“话说回来,你看出什么了吗?”长正给丹羽添着酒,回归正题。
丹羽眼帘下垂,嘴角一扬:“没有恶意...”
...
“大概也就猜到没有恶意,需要暗中活动,不能和那个人偶相识吧。”
穿着一身白色浴袍,短发已经干了的国崩,半跪于坐在床沿的流浪者身后,慢悠悠给对方擦着长发,双眸意义不明地弯了弯。
流浪者捂嘴咽下哈欠,随手扶起肩膀处要掉下的白色浴袍,戏谑道:“那费这么大的功夫,不是越走越远?被是神明暗地派遣过来,保护神之造物的...”
“狸猫?”国崩含笑捉弄。
“这就算了。”流浪者嫌弃道,抓住给他擦头的手仰头看向国崩。
国崩抬起了流浪者的下巴,明显暗下来的双眸,轻轻吻了一口:“刚洗完澡的样子倒是比先前更像醉酒。”
天旋地转,一瞬间的事。
流浪者就坐在了国崩身上,按住挣扎起身的对方,轻笑了一声:“醉不醉酒不知道,但是你想要失控的机会,我给你。”
前不久不分昼夜在那漆黑的小屋子,只能无力地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记忆,跃然纸上。
被压在床上的国崩反抗一滞,谴责地看向流浪者:“我没有对你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
流浪者大拇指揉搓着国崩泛红的眼尾,双眸越发深邃:“你真好意思说这句话。”
深渊的那会儿,骗他太黑了看不清,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太重了?太轻了?不舒服?想要哪里?
一次又一次问他的感受,不回答就半途停下,被扣住双手,没一丝办法解脱的他,只能一次次哭喊着,哽咽地回复。
明明神纹,早就诉说了答案。
‘完了’两字写在了僵直的大脑。
被掐住下巴的国崩双眸映入了黑夜中,瞳孔渗出红光的流浪者。
他慌乱地手舞足蹈解释,试图停下对方:“那,那是特殊情况!”
“是么。”
无所谓的声音从坐在他身上的人偶传来。
什么作用都没有,连自己都没想到是怎么说出这个借口的。
白色浴袍松垮,半露香肩。
长发的他俯身,靠近。
更甚的红光,垂眸,吐出。
“那这就是耍酒疯了。”
国崩下意识闭眼,下一秒反应过来,这个举动会让对方更加生气。
他只好睁开双眼,结果发现对方颇为霸道地将他搂在怀里,而面容停在他颈侧,早就睡了。
“...这么困,就不要强撑。”国崩无奈又好笑,从流浪者怀里艰难地挤出。
红光闪过,半干的长发蓬松舒软。
他将他拥入胸膛。
和夜晚从未暗下的月亮一起,一眨不眨,凝望着怀中安详入睡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