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刺鼻的烤串味阵阵萦绕,时时发出‘叮!’的干杯与‘砰!’的啤酒开盖,窜着浑话的哈哈大笑与醉醺醺的划拳声更是连绵不绝。
冲忙地在各个餐桌来回奔走的店员终于赶到了死角处,他用袖口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将菜单摆在了桌上后拿着笔与本子。
“客人们。”他喘了口气,询问已不知一声不吭坐在那多久的四人与一只漂浮物,“请问要点些什么?”
一片死气沉沉。旅行者鸭子赶上架地艰难开口:“我们,额,我们先看看。”
店员利索的告别与派蒙在她耳边急促的嘀咕已经听不清了,她一会儿看向远方,一会儿瞧向国崩与流浪者,面上的痛苦跟着加深。
一边是,暖光打得模糊,身着黑色锦缎与华贵金饰的短发少年垂眸直直地坐着,轻轻将挡视野发鬓往后撇,拂着袖子将茶水倒入瓷碗,慢条斯理地晃荡。
洗净后推给一旁同样端正地坐着,左手抵住了杯底,右手扶住了瓷杯,正浅浅抿茶,扎着高马尾矜贵的少年。
另一边是,烟酒味弥漫,趴倒在地面的壮汉一个叠一个,剩余的满脸通红,脚步踉跄却仍大喊着‘三!’,‘二!’,‘一!’,颤颤巍巍地划拳拼酒。
偶尔窜出猥琐的笑声,沸沸扬扬着“就你?!”,“拇指丁点大的东西,几秒都撑...”
污言秽语还没冒完,旅行者双眼最后一丝光亮已经消失。
再也逃避不了的事实被摆在了眼前。
她带他们,下酒馆。
而这么愚蠢的举动也全因为流浪者他今天无缘无故的坏心情。
“出来。”
“还是说,要让我‘一个个’请你们出来?”
对方那时溢出戾气的威慑仍历历在目,旅行者头皮一麻,坐立不安中心虚也油然而上。
流浪者心情不好的原因她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在约会,而赛诺一群人和她两尾随了一天。
为了打破对峙,情急下随便指了家饭店说是请客,结果...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那个...”旅行者犹犹豫豫地开口,将菜单沿着桌面推向对面的流浪者,试探道,“没什么想吃的话,不如换一家店?”
对方反手将菜单推给了左侧的另一个人偶。她叹了口气,下一秒目中的他们一个忽地浅笑,另一个面容更冷了点。
旅行者眨了眨眼,诧异地打量着先前同样不悦的国崩,如今唤来店员点菜中嘴角渐渐上扬。
“不必在意,至冬的晚宴也与此地别无二致。”国崩看向毫不忌讳的目光的主人,轻声宽慰,双眸直视着对方直到她不好意思地偏头。
国崩将菜单递向对面的赛诺,途中余光偷闲地又看了一眼流浪者。
他稍稍低头,莞尔一笑,看回身侧那个一不小心主动和他互动,便难以维持假面的对象。
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国崩的双眸都染上了笑意。
流浪者今天从不看他,也从不与他对话,是在拒绝付出任何情绪。
而这,不就又意味着,仅是看一眼他,仅是对一句话,便会止不住地波动。
他眼底都是他。
一个看着另一个,另一个看着远方,一个笑得越来越灿烂,另一个越来越冷着一张脸,偷瞄着的旅行者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派蒙噗哧一声:“你们又吵架了?”
“嘛嘛,和前一次离家出走,结果只能在废墟躲雨比起来好多了。”她拍着流浪者的肩膀安慰道。
对方扭头,不过是漫不经心的抬眸。派蒙安慰的动作半途停滞,她愣了一秒回神后慌不择路地逃串。
流浪者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我的时间还没无用到能被你们浪费。”
他随手接过店员递来的菜品,将其放到了餐桌中间。
“给你的报酬。”流浪者指尖敲了敲餐盘的边缘,吐出,“冷之前结束。”
二人随着身上掠过的寒光,心脏跳动一滞。
赛诺下一秒看向国崩,仍是不知好恶,转念推测他在教令院诡异协助的意图时,派蒙一声惊呼:“欸?!才几分钟呀!”
她指指点点餐盘上的烤串,又要冒出一句‘别这么小气再多给点嘛’却戛然而止,嘴巴被旅行者死死捂住。
再无一人开口。国崩一如常态地将签子上的肉剔到流浪者碗里,双手撑住脑袋,浅笑地看着他夹起,脸颊一动一动地咀嚼。
前方好似温馨如画般的场景,旅行者缓缓松开了捂住派蒙的手,晦涩地打量着举止几分乖巧的流浪者,不由自主地浮现。
这一切,如同风平浪静的水面下埋藏的地雷。
她稍稍张嘴,既想询问魔鳞病,又想起神明罐装知识与死域,还有愚人众在须弥的动向...
而那看起来心平气和的对方令她犹豫再三,最终抛出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八重神子说只制造了一个。”
“愚人众没有我们这种人偶的量产技术,她耍再多心思打探消息也是白费。”
旅行者松了口气,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的报酬,但这个交易如今成立。
“死域的加重和你们愚人众有关系吗?”她接着询问。
“大贤者从世界树内提取出了更多的禁忌知识,也就是神明罐装知识。”
国崩微微皱眉,分明在隐去答案,‘有’和‘没有’几字便够了。
他垂眸思索着,饭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死寂,求助的目光偶尔开始飘来。
国崩缓了下微皱的眉梢,掩掉被干扰的不悦。
他侧身坐向流浪者,拿出一张窄小的长方形凭证,柔声说:“前些日子,她说想要魔麟病的研究资料,我就存到了北国银行,如果你同意刚好方便她提取。”
凝望碗内的流浪者点了点头,余光看到试图抽出,纸条却纹丝不动。
他合了下目后扭头对视国崩,对方含笑着,蓝紫色的双眸里映满了他。
一声毫无波澜的“嗯”后,指尖划过他的食指,将窄小的纸条递到了他的手上,又到了旅行者手上。
“谢谢!”兴高采烈的致歉与舒缓起来的氛围并没能让流浪者回神。
他的拇指隔着手套轻触了下先前相碰的指腹,而靠近他膝盖的温热,与那苦涩的清香,都随着身侧的人偶重新坐正消散。
以此换来的是耳边时有时无的闲聊,以及,对她的一颦一笑
流浪者全神贯注地凝视碗筷,双眸在时间的推移下越发深邃,拇指缓缓揉搓起食指,不自觉地默念“快了”。
快了,快了,快了...他徘徊着,脚尖渐渐点起地面,隔着手套的揉搓也越来越重。
“...抢来的收我这么贵!”
下一句。
“炸了博士实验室,居然还能...”
下一句。
“...啊,是。天空突然降下火,你们不过...”
下一句。
...
“对了,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做什么你要给我报酬的事情额?”
“你准时将那份文件交给了他。”
与这句话同瞬,流浪者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
旅行者神色茫然:“...那不是?艾尔海森和我说...”
话音未落,另一个身影从她视野内一闪而过。
埋藏的地雷,是两颗。
国崩一步,一步,重重逼近前方的流浪者,面上镶嵌的笑容显得格外惊喜,却被无边的黑夜衬得渗人。
这个饭局,是为他搭建;那个答案,是说给他听。
这也是对方如此了解他的证明,不是吗?国崩这么想着,强迫自己这么想,而黑幕早已降下。
他宁愿他,根本不了解他。
知道他会猜到,反而亲手递交了把柄,知道他会说出这个惩罚,选择浪费时间陪他。
这有什么意图?能有什么?温润如玉的笑容被月光扭曲。
他也宁愿他,根本不了解他。
国崩的唇瓣无声地开合,‘成果的效验’。
养了只一两天的宠物突然不翼而飞都会留念与难过,何况是四百多年的人。
被此波及正常,负面情感涌上也正常,不习惯更是正常,想必流浪者也是如此考量。
接着,他会想,这到底对他的影响有多深呢?抵抗的难易程度呢?又要怎么抹除呢?...
他需要一个测试,获得更多的信息,又顺带施舍地再度告诉他,‘应该前进’。
像是愉悦再也掩盖不住,国崩笑了一声。
看来结果很好,虽然既不能对视也不能对话,但能和他和平相处了,日后的假笑也不远了。
视野内上下起伏的身影忽地立在原地,转身向他,国崩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跟到了流浪者的房前。
昭示告别才换来的难得对视,却在微薄的月光与浓稠的黑暗下,令他看不清流浪者眼底有没有他。
如果说...这次是对方对成果的一次效验。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抚摸那丝丝冰凉的长发?是不是可以触碰那如脂嫣红的眼尾?是不是可以吻上那水润泛光的唇瓣?
是不是都在测试的范围?
国崩自然收拢的手此时牢牢握紧,如今才发现,他一点都没往前走。
所以,胆小又懦弱的他,只会说出:“好好休息。”
国崩转身,彷徨在漆黑的走廊,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地知道,流浪者如今的困扰是多么简单便能解决的事情。
四百年前的他有他在身旁,不过数月。会被众人围绕着的他,数日也并非不可能。
而当下的这份心情,现在的这份痛苦,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也一定会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如昙花一般消失。
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
国崩空洞地看向被云笼盖散不出光的月亮,食指拂向眼尾却一无所获。
手无力地坠落,他喃喃着:“等夜深了...”
“在山脚放起烟花吧,刚好是他房间能看到的位置。”
单膝下跪的士兵应声若下,腐蚀什么东西的嗞啦声从长官身上传来,余光好奇地往上仰,只剩下直径走向锻造厂的身影。
叮叮当当与四溅的火花中,国崩若有若无地思索他还要做什么事情。
愚人众?无所谓。教令院未收完的布局?还有勤恳的大风纪官。丹羽他们?都插手禁忌知识了,他一定会解决...
全部否认后,国崩灵光乍现。他还需要做的事情,是送对方一个会满意的礼物。
他将丝带包装好后的红色礼盒放入袖口,漫步地走向流浪者的房间。
睡了吗,要是睡着了怎么办呢?他苦恼着,面带笑意的苦恼着,于不远处刺眼的白光,悉数凝固。
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身黑衣如旧,连马尾都还扎着,单腿微屈,倚在床头一只手翻书的流浪者。
只要穿上那床下的木屐,时间一到便能立刻离开吧?
还挺方便的。国崩又笑了起来,夸赞地感叹着。
“永恒交织着痛苦与爱恨,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不是吗?”他念了一句,推开了房间的门,指尖拂过门檐,步步走进屋内。
他按下了灯,对那个察觉到他到来的对象说:“我不喜欢光。”
因为会把你带走。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因为会令你分神。
“现在,我更讨厌那抹绿色。”
因为让你不再属于我。
随着三句话的告终越发疯狂又扭曲的笑容下,流浪者手中的书页已被捏烂。
这个神情是他见惯了,十分熟悉,过于熟悉,那个名为‘散兵’又否定的人偶,钟爱的神情。
刺骨的寒光穿透前方那薄弱的身躯。
“你还有什么事?”冷戾的声音回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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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降至冰点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