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绿光闪烁。
艾尔海森起身坐在椅子上,匀称的长腿自然交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虚空终端。
虚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红点的活动轨迹,光亮映着他俊秀的脸,神色晦暗不明。
蕾拉带着虚空终端离开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初艾尔海森在改装她的虚空终端时,出于安全考虑,安装了一项跟踪的功能,以备不时之需。
他倒是未曾设想过这种情况。
如果蕾拉出于自主意愿离开,而他对此持有默许的态度,或许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正常状态,被侵蚀的界限也会得到修复。
既然她做出了选择……
艾尔海森脸色渐沉。
这一整晚,他都在和自己进行着思想斗争。
天蒙蒙亮,须弥城涌起薄薄的雾气。
桌前的人叹了口气,阖了阖略带涩意的双眼,直起身拿上墨绿色的披风,推开卧室的门。
客厅里一片静悄悄,所有物品都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蕾拉走得很干净,就像来时一样干净。虚空可能是她唯一带走的东西,虽然这本就属于她。
艾尔海森懒得再想,反手搭上披风。
刚出家门,空气里悬浮的小水滴就粘上了艾尔海森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潮湿起来。虽然是夏天,清晨却带有些许凉意。
修长的手指轻点耳边的虚空装置,投影屏幕瞬间在他的眼前展开。
一个红点显示在宝商街通往须弥城外的路上移动。
*
宝商街。
蕾拉紧紧地裹着斗篷,将面孔藏在宽大的兜帽下,生怕有人认出她来。
虽然此刻须弥城内的居民大多还在熟睡,路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但蕾拉脑内的弦始终紧绷着。
须弥城太大,指示牌又少。她兜兜转转才找到这条出城的路。
但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赌气,也不是因为有想去的地方,而是因为自认不能再留在那里。
她爱艾尔海森,但他对她显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即便心里清楚这一点,蕾拉也控制不住自己,仗着他的善良,变得日益贪婪,总想要更多。
如果以后学长有了喜欢的人……她不敢细究下去。
她不愿让他困扰,也不愿让自己丑陋。
还是回家吧,回到沙漠里去,蕾拉暗自想道。
路途遥远艰险,或许无法到达。但在此之前,她只需要一直……
“砰——”
身后传来的猛烈撞击打断了她的思路。
蕾拉脚下不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跌倒。
她下意识地抓紧兜帽,因而没有手来支撑,实实在在地摔倒在地。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臂在坚硬的地面摩擦了段距离,传来钻心的疼痛。
大脑片刻空白。
缓了会儿神,蕾拉慢慢撑坐起来,回头看向身后。
罪魁祸首不过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顾不上喊疼,正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的糖块。
感受到蕾拉的目光,男孩动作一顿,抬起脏兮兮的脸,眼中满是警惕。
“你想干什么?”
“我这可不是偷的。”
“别看了,我是不会分给你的,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呢。”
他扫了眼蕾拉的手臂,神色凝滞一瞬,语气不善地补充道: “你想讹我也没用,我没钱。”
蕾拉忍着痛,默默地捡起身边一块红色包装纸的糖。
男孩见状眉毛一竖,正要发怒。
蕾拉将手摊开在他的面前,那块糖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
“有没有哪里受伤?”她小声说。
男孩脸上凶狠的表情僵住了,变得有些滑稽。
“哦、哦……”他结巴道, “没有。你……你呢?”
他犹豫再三,从蕾拉手里拿过糖,放进裤兜里,站起身。
他没料到的是裤兜漏了个洞,所有的糖又从裤脚滑了出来,像天女散花,在地上滴溜溜打转。
男孩脸涨得通红,杵在原地。
要是这个人敢笑话我,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他暗暗发誓。
但女孩只是低着头,认真地把掉落的糖重新捡起,然后重心不稳地站起身,弯腰将那些糖塞回男孩的手里。
“我也没事。”她说, “小心一点,不要再弄掉了。”
男孩对这份善意感到陌生又惊讶,他歪过头,目光机敏地上下打量着蕾拉。
蕾拉缩缩肩,将脸藏得更深。
男孩只能窥见一双金棕色的眼睛。
他耸耸肩,敬了个很不正经的礼,露出两个小虎牙: “谢谢你,好心的小姐。希望我们还会再见面。”
说完,男孩跑开了,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蕾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抿起的嘴角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蕾拉?”
一只大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声音是个问句,但手上的力道不容置疑。
他正好抓在了她方才受伤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
蕾拉的脸“唰”得一下白了。
明明是盛夏,却如坠冰窖。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无数次在同一个噩梦里出现的声音。
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别过脸,压抑着声线: “先生,我想您认错人了。”
说罢,便想挣开逃跑。
那声音的主人笑了。
“蕾拉。”他说, “终于抓到你了。”
“伊萨卡学者他们都跟我说你逃跑了,我不相信。”粗犷的声线里满是疑惑, “因为,怎么会呢?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或者故意骗我,不想给我分配好的悬赏。”
他的声音逐渐阴狠起来。
“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蕾拉。”
“你怎么会逃跑呢?”
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女孩扳得正对自己,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这张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孔,只有恐惧还与当年如出一辙。
兜帽滑落。
挂着刀疤的脸露出满意的神色,男人感慨地喟叹道: “你果然一点也没有变。”
蕾拉浑身打颤,死死地迎向那双秃鹫般的黑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克莱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