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罗成】清极不知寒 第18章 十五。瓦岗

大业十三年十二月

寒冬腊月里，最喜爱的自然是火烈的烧酒，尤其是在这群雄聚首的瓦岗寨，喧闹的人声映衬着满地的空坛，席间的罗成已有些微醺了。

他自小家教森严，又没个兄弟姐妹，父亲也不许他与军营里的属下将官出去买醉，像现在这样满座喧哗的喝酒法，小时候真是想都想象不出来。

这么多年，除了家中聚餐和官场应酬，他放下防备与人痛饮的记忆，基本就是和宇文成都的，而且十次里九次都是以他喝醉被人送回房去为结局…

罗成伸手揉了揉额角。

从四明山上不辞而别到今天，他正式加入瓦岗已近两年了。他与宇文成都各为其主，各自征战，已近两年了，那人也已经娶妻生子，他们之间那些过往的情意，早该被时间抹平，无端端的想他做什么

“四十六弟！我再敬你一个！”

“好，干！”

被九哥的声音拉回思绪，罗成也不犹豫，仰头干下了碗中的酒。

他不像表哥那般八面玲珑，这两年在瓦岗的宴席上，一般都是静静的坐在一边，他不向人敬酒，但凡哪位哥哥来找他的，他也一概不推辞。

只不过今天他是宴席的主角之一，这酒自然就多喝了一些

“哎兄弟们！我说两句。这次我瓦岗，不是，我西魏！连下五关，大败杨义臣的什么铜器阵，又夺了那么多的城池粮仓，赈济了河南多少百姓啊！西魏能有今天，全靠各位兄弟！这一碗，大家一起干一个！

痛快！哈哈哈哈！第二碗敬咱们的元帅和副元帅！来来来，秦兄弟，罗兄弟，两位都是年轻有为啊，我翟让粗人一个，能与你们结为兄弟，此生之幸！来，干！”

“小弟也敬翟大哥！”

“好！哈哈哈哈”

主座上的西魏东郡公翟让还在滔滔不绝，豪爽的招呼着满座与他称兄道弟的汉子们。

这些人中一部分罗成早就认得，便是表哥反山东时的贾家楼四十六友，其余的则是那几年陆续从各处来投奔翟让的江湖豪杰，也就是西魏成立前，瓦岗军的全部班底。

翟让是罗成那颗叛逆重义的心上，继表哥之后最为敬爱的人，其人广爱交友，可谓义薄云天，从绿林头领到反王之首，他都没有朝廷上位者的权谋野心，所求只是聚一方弟兄，打下粮仓分给饥民，他也不像其他反王的多疑无能，而有的是气魄，对追随他的众兄弟从来用人不疑

所以罗成从蒙面破长蛇阵时，见一个刚刚认识的山大王爽快的交付了兵权，还帮他立威练兵开始，到四明山下那碗不顾他背后身份的热情真挚的接封酒，他一直都对这个豪爽义气的翟大哥喜欢的不行

酒过三巡，酒量过人的汉子们自然还是不尽兴的，忽然门外却来了一个侍官

“东郡公，魏王明日也为此次大捷设宴，想请您和诸位将军都务必赏光”

“好，多谢魏公！”

圆润的官腔突然打断了席中的喧闹，罗成没忍住微微皱眉，这个李密实在扫兴，他身边传话的也都跟他一条舌头

那侍官走后，席间借着酒劲的诸人便炸开了锅

有的道“大哥，那李密什么东西啊！他来瓦岗才一年，就摆起谱来，还要大哥跑去他那里吃酒”

翟让便解释道“话不是这样说，魏公大才，我不如也，我既然已经把首领之位让给他了，自然该是我去拜见”

又有人道“大哥，李密毕竟是贵族当官的出身，书读的多心眼多，万一摆个鸿门宴呢”

翟让更是一挥衣袖“哎，魏公与你们一样，都是我翟让的兄弟！我哪有不信任自己兄弟的道理啊！”

翟让的亲哥哥翟弘也大大咧咧凑来道“弟弟，瓦岗越做越大，这首领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呀，怎么能拱手让人，你不做我可做得啊”

翟让便哈哈大笑，不做理会，继续招呼大家喝酒

第二日，翟让便带着原瓦岗军的将领们，如约到了魏王李密的酒席上

在罗成看来，这酒席上的菜肴虽然和昨日没什么差别，但是耳边多了李密那一口官腔，味道就差了太多，他便只在一旁默默的坐着，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传统美德

酒吃到一半，李密突然在翟让耳边说了什么，后者便兴高采烈的起身随他走向里间，众人见两人都没带随从，也就没有在意

这些草莽粗人只识得翟让，自然是不在意，罗成却是官家出身，太了解李密这样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该有的手段了，

就凭翟让在瓦岗得的这份人心，李密就算平白当上了首领，也未必容得下他，

只是这话他没法跟翟让说，翟让听了也不会信

故而罗成见到一直跟着翟让的单雄信回到席间时，便立时问道

“五哥，你怎么不跟着翟大哥了”

单雄信被他带有责备的语气问的很是不满

“魏公请大哥赏弓，人俩都不带随从，大哥还怕了一个书生不成？”

罗成心道蠢材，这里是李密的地盘，人家要兵要士还需要明里带么，也不跟他争辩，起身就往里屋奔去

这一起身用劲，便觉微微有点头晕。

不好！酒菜怕是有毒，他吃的不多已是这个反应，不知道表哥他们…来不及了，李密最想杀的毕竟还是翟大哥

一闪身冲入里屋，却正听得里面一声惨叫，看到的，便是手持大弓的翟让，衣袍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把精致的匕首正插在他的后背

“翟大哥！”

他几步冲过去，扶住翟让倒下的身子，地上大片的还带着温度的血便染红了他的白色长袍，翟让大睁着的双眼写满了不信，失焦了一般，也不看向他，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下一刻，这名动天下的一方豪杰便停止了呼吸

这个义薄云天聚拢四方豪杰起家的人，最终竟死在他一手立起万分信任的好弟弟李密手中

然而没有留给罗成伤感的时间，李密想必是从里屋的密道离开的，此刻无数的甲士已闯进了这间小屋，外面更是兵戈交击之声大作。

他看看自己身上沾染着的大哥的鲜血，再不犹豫一把抽出翟让背后的匕首，向屋外冲杀而去

表哥，我救不了翟大哥了，我不能连你也失去

等罗成杀到宴席处，这里的打斗已经基本停歇了，翟让带来的几个兄弟侄子都已被杀，只是秦琼等人还没有被拿下，李密的将领也有所伤亡，双方都沉默的奇怪

“表哥！”

“表弟！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只是翟大哥他…”后面的话罗成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他能再早一步…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

屋里忽然响起李密的声音，他才向二楼的高台望去，果然是被紧紧围在一群甲士之间的李密，罗成只觉得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指尖已扎进了肉里

“翟让谋反，已被处死，我相信诸位都是忠于我西魏，而非忠于他一人的，对么”

又是这种他以为他摆脱掉了的恶心官腔，这次却夹杂着一些女人和孩童的抽泣声，他循声望去，便看到不远处的，同样被甲士团团围住的，瓦岗将领们的亲眷

“李密！你这样做就不怕为天下英雄耻笑吗！”

“秦将军啊，我不是翟让，我要做的不是英雄，是皇帝！其实以将军的才华，何止做个山寨的几当家，跟我打下这整片江山不好么！将军慎重考虑啊。

诸位，只要弃兵投降，愿意随孤的西魏一起征战天下的，孤都既往不咎！”

沉默，难耐的沉默

耳边忽然听到兵器落地的声音，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率先跪下的，便是与翟让相识最早的单雄信，

接着，秦琼，徐世绩…一个又一个有亲眷的瓦岗将领放下了兵器

罗成回头再看一眼李密脸上志得意满的神情，只觉得牙都快咬碎了，那人也转身望向场中唯一还站着的他

“李密，翟让是我大哥，我绝不会给杀死了我大哥的人卖命！”

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音刚落，他握着那把沾满了兄弟鲜血的匕首，已一刀划开自己的小臂

感受到疼痛为他暂时驱散了迷药，罗成便劈手夺过一杆长矛，向外杀去

“表弟，不要！”

秦琼焦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却并没有回头，他不敢去看那个用几乎完美的故事把他从涿郡带到瓦岗的人，不敢看他此刻跪在地上的神情

他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接受，

那个昨日还与他们肝胆相照，备受爱戴的翟大哥，

怎么会中了兄弟背后一刀

怎么会片语之间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