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下中止的金知云皱着眉看向监视器里的画面,画面中,淑美最后闭起了眼睛,笑着准备迎接死亡。
固定的剧本情节是落在纸上苍白的文字,演员的实际发挥才使得角色真实富有感染力,让人相信其行为背后的心理逻辑。在金知云的预想中,淑美应该是麻木地说出这句话,带着自责,等待命运的镰刀落下。
但……
韩希珍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在廉景雅前辈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她茫然地走到导演身边:“怎么了?”
廉景雅趁他们说话的空隙喝了两口热水,哪怕屋里有地暖也很冷啊,都快到元旦了。
“希珍你代入太多主观的想法了,‘淑美’此时还是恨着继母的,没完成复仇前她不会轻易的选择死亡,知道吗?”金知云决定先按照原计划拍摄出他想要的画面,“我们再来一条。”
韩希珍的演技实属罕见,金知云不过简略提醒一句,她便饱满地演出了令他拍案叫绝的惊艳眼神。
淑美麻痹着感知,不愿接受真实世界的灾难,盯着怨恨的幻象,嘴上说着救我的话语,仿佛鬼魅附身的黑瞳散发邪气。
“过!”
金知云导演厚实的喊声在屋中回荡,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廉景雅xi搓着胳膊站直,世上没有真正的女鬼,但她却被韩希珍的演技吓得背上寒毛直立,一阵阵地心里发凉。
“大发。”安雅恩愕然地张着嘴:“她会不会进步太快了?”
她毕竟有位影帝亲叔叔,不属于外行,刚才韩希珍所表现出的演技与第一日拍摄时进步显著,甚至隐隐压制着出道了十年的前辈。
眼眸幽深邪祟,暗到半点光芒全无的冷寂。
安雅恩没被她的演技吓到,反而为她的进步感到匪夷所思,“她的天赋未免太可怕了……”
高海根疑惑不解:“演员的天赋高,不好吗?”演员是靠演技吃饭的啊。
若是安圣基本人在场,自然能犀利的指出韩希珍所存在的问题,可惜他不在。
金知云导演懂,但他不会说,他需要韩希珍保持状态,至于她的精神状态?一个孩子,哪怕短期内出不了戏,回归正常生活几个月,再谈场恋爱追个星,自然走出去了。
廉景雅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韩希珍的不对劲,但她挑大梁拍摄的电影作品不多,这部戏又是为新人掠阵,心里多少有点郁卒,故而也没提醒韩希珍别太沉迷于淑美的内心世界。
“阿西,不管了!”安雅恩烦躁地揉乱了头发,转头看见他还站着不动,凤眼一瞪,“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希珍披衣服?”
不是你一脸忧心忡忡的,他担心希珍才站这儿等你发表完见解,怎么又骂他?
高海根心里嘀咕着,抱着羽绒服小跑至希珍身边,把她裹成个大团子,“哎一股把我们希珍冻坏了吧,哥刚和安经纪人聊天呢,你没事吧?喝点姜茶吧,别着凉了。”
单穿着夏季薄裙的韩希珍打了两个喷嚏,她皱着眉头,没计较高海根来得晚了,让她受凉的事,“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讨厌奇奇怪怪味道的韩希珍,不吃大葱、洋葱、生姜、大蒜,韩国大酱也不爱吃,炖鱼也不爱吃。
高海根没少苦恼每天该准备什么午餐,刚认识的时候,分明什么都吃的。“希珍啊,你是不是跟寅诚学坏了?”
“没有。”韩希珍无奈,她是跟孔侑哥、寅诚哥他们吃过几顿饭,可要说教坏她还不至于。“我本来就不吃这些的,惠子阿姨是按照营养师安排做的饭,何况她一片好心,我不能不吃。”
惠子阿姨是她妈妈娘家那边的佣人,随嫁入李家的妈妈成为了李家的一员。
小时候她身体不适住院,父亲忙于工作,妈妈被父亲囚禁在家里,都是惠子阿姨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病床前。
后来,父亲和妈妈经常吵架,惠子阿姨会牵着她离开争吵喧闹的房间,避免让她看到父亲发怒时对妈妈动手的可怕场面。
妈妈忘记接她回房间的夜晚,惠子阿姨会将她抱在怀里,粗糙宽厚的大手拍着背,低声告诉她不要怨恨妈妈,妈妈是太痛了,害怕会吓到她,所以才没来找希珍。
父母离婚后,希珍去见妈妈时,惠子阿姨一定陪伴着她。
后来……有一周父亲突然不准她出门去见妈妈了,希珍只能拜托惠子阿姨向妈妈转达她出不去的消息,渐渐的,她上学、放学都有人看守,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见妈妈,无论她再怎么恳求父亲让她见一面妈妈,父亲都冷漠拒绝。
大约一年多的时间,希珍只能从惠子阿姨的口中得知妈妈的消息。
……有一天,惠子阿姨说她去了妈妈原本住的地方,但是邻居说妈妈已经搬走了,那之后希珍再没有听到有关于妈妈的任何事情了。
她活在父亲的眼皮底下一日,就愈发痛苦一日。
“希珍?”李泰清眉头微蹙,好像不理解她在沉思什么,不快地提醒道:“父亲刚才唤你了。”
韩希珍暗喊一声不妙,竟然在家中聚餐时回忆过往太过出神了。她不安地站起身,“想到了以前还在家里发生的事……不是故意的。”
李振国语气平淡,“脑子不用来思考,难道放着生锈吗?”
爷爷的回护令人瞠目。
不过……李载恩侧头看向桌尾的韩希珍,这孩子看起来比以往开朗了些,不比在家里时安静的像个机器人一样。
李泰清本以为父亲会借此批评希珍失仪,没想到……
他冷冷地扫过希珍,“还不坐下,是要我请你吗?”
韩希珍心里轻舒一口气,重新坐下。
在李家,爷爷随便说一句话都能成为指向标、晴雨表。
当初希珍向她父亲提出要当艺人,全家人哪个不是在背地里议论她自贬身份,她母亲分明是名门闺秀,怎么生了个愿做劣等玩-物行业的女儿。
结果爷爷点头答应了不说,还安排了CJ娱乐的金**理事照顾她,倒让李明妍羡慕得眼红。
“希珍,听说公司旗下的艺人有宋成宪xi,你有看到过他吗?”李明妍放下筷子,好奇地问,又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可不是喜欢他,只是学校里的那群花痴说什么有他的签名……啊真是……”
她好歹也算家里的一份子吧,虽然爷爷禁止没大学毕业的孩子接触公司事务,但连公司都不能去什么的,未免太过分了。
韩希珍尴尬地扯起嘴角,《蓝色生死恋》的影响还没过去吗?再怎么说也完结一年多了。
“呃……比较难遇到,宋成宪前辈办公的那栋楼和我平常去的楼不在一处。”韩希珍为难地说,“要不文根莹xi的怎么样?我们拍了同一部戏,关系还挺不错的,签名照也有。”
李明妍失望地嗤了声,“不要。”
“好了。”李泰秀阻止了女儿的无理取闹,意味深长地说,“希珍不是为了帮你要男明星的照片,而是为了成为演员才去拍戏的,不要任性,耽误了希珍的演艺事业怎么办。”
大家心知肚明,韩希珍为了她不知好歹的母亲不惜和父亲反目,大言不惭要成为顶尖演员,可笑她母亲早就下落不明,生死尚属两说。
爷爷一言不发,勺子舀起韩牛汤,这点折辱算什么,希珍要当演员,日后多得是自诩身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崽种。
一家之主没说话,谁也不敢先替希珍解围。
李承重老神在在地吃着面前的两道菜,右脚猛不丁被身旁的弟弟踩了一脚,他斜眼看去:干嘛?
帮忙啊。李载恩对他暗示道,你可是大哥呢。
那可是二叔啊,李承重盯着碗,小幅度地摇了下头。他是希珍的大哥没错,但二叔是长辈。
李载恩差点没被他哥气倒,没等他下定决心自个发声,坐在父亲对面的李其正开口道:“明妍不能懂点事吗?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做事这么毛躁,还以为你是希珍的妹妹,她得做个赚钱的oni回来给你带礼物呢。”
李明妍万万没想到被亲哥拆了台,瞪圆了大眼睛,委屈地喊:“OPPA怎么能这么说我!”
难道是她逼着李希珍去当演员的吗?
李泰秀与妻子朴氏皆是一脸震惊。
“其正说得对啊!”李载恩忙不迭站到三弟的阵营里,“明妍实在羡慕的话,我们家也不是不能再培养一个演员,对吧爷爷?”
莫名当枪使的爷爷抬眸扫了眼李载恩,含糊地嗯了声,继续吃饭。
“不要~”李明妍见爷爷竟然没反对二哥的话,慌乱地看向爸妈,“我可不想做戏子!说出去我的同学们该怎么想啊,好好的书不读去供别人指指点点的!会怀疑我被爸妈厌烦的!”
李泰清铁青着脸,“学校里有这样的传言吗?”他厌烦了女儿,抛弃了她,令她沦落到要去拍戏,当演员赚钱的地步?
李明妍惊觉说错了话,筷子一丢,惊惶地双手捂住了嘴,“叔叔……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泰清压根不理会她,径直看向家中最小的男孩,“南智,你说。”
无辜受到牵连的李南智左右为难地看看,一边是亲妹在桌子底下踢他,让他不准乱说话,一边是叔叔逼问的眼神。
李振国舀起一勺饭,“说吧,我也想了解下我们学校里的年轻孩子们是怎么想的。”
李南智、李明妍包括韩希珍等人就读的私立学校,是李振国父亲年轻时创立的,如今虽已不再挂着李家的旗号,但韩国无论是财阀或政界,谁不知道学校背后归属的力量?
学校里囊括了李家直系、旁支、与之联姻、有合作往来、归属公司高管等重要人物的后代,立法、行政、司法三司分权不同机关的子弟也在这里就读,受精英式教育培养,商与政紧密联合。
去年(2002年)4月参与总统竞选的卢武轩,在刚刚过去没多久的12月以微弱优势击败李会常当选总统,卢武轩是坚固的反美投中派,没想到政界的风波还未评定,李家的孩子已然在自家的地盘上被诋毁了?
大家长发话了,谁也不敢拦。
朴氏倒是听女儿私底下和她说过几回,抬头想说些什么,撞上公公的眼神,又像个鹌鹑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呃……就是……”李南智毫无准备地被拖入战局中,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避开叔叔的视线,小声地说:“……学校里有人说婶婶想生个男孩…叔叔掌管的权利不是能随意交给别人的……女人的路本来就难…更何况希珍的身体……”
李南智话没说完,具善琳立马辩驳道:“父亲!我绝对没有想过要生个孩子跟希珍争夺什么的意思!”
这种传言,岂不是在说她诅咒希珍早死,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希珍生母遗留给她的财产,再踩着希珍的尸骸接手她父亲的事业吗?
李泰清亦是沉肃地替妻子洗刷冤屈,“医生说希珍的病有可能是基因引发的,因此我和善琳商量过,在希珍成年后再考虑要孩子,现在有希珍一个就足够了。”
除了李振国与大哥李泰雍夫妻外,其余人皆是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们。
疯了吗?
不要儿子,要一个心脏畸形的女儿?
骗人的吧?
从未听父亲提及此事的韩希珍懵了,父亲他……不是一向最重男轻女了吗?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才出轨的啊!现在又在这儿假惺惺给谁看!
韩希珍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手指紧紧攥着筷子,一定是骗人的!
李振国波澜不惊地吃完了饭,拿起手帕擦嘴,“今天的汤太淡了,以后我这份做重一点。希珍不吃洋葱,以后不要放了。”
在李家服务超过四十多年的管家点头记下,“是的,老爷。”
父亲/爷爷这时候还记着希珍不吃洋葱?
“看我干吗?”顶着全家人关注的李振国扫了一圈,“希珍身体不好是事实,孩子们说得没错。”
李振国看向李南智,用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说最锋利的话,“要是以我们家的财力都治不好希珍,其他生病的孩子是直接等死吗?”
李南智闭嘴不言。
李振国指桑骂槐教训完了老二家的,再看向老三,“知道你是个吝啬鬼,所以希珍的那份,我帮你准备好了。”
管家适时的递给希珍一个文件袋,再走回李振国身后等候指令。
“规矩是成年后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信托资金,你们每个人都有,承重、载恩、其正已经拿到了。”李振国淡淡地说,“希珍没成年,但她已经在赚钱了,比你们这两个光吃饭的米虫有用,所以提前给她。”
“还有你母亲的嫁妆,她没带走,这些年的收益就当保管费了,以后你自己打理吧。”李振国交代完了,也不管其他人是如何震惊到眼睛掉下来的夸张嘴脸,自顾站起来准备离席。
“啊。”李振国突然指了下李载恩,“过年期间,你跟着他。”
这个他,指的是管家。
李载恩满脸问号的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