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晟言刀削的面容,飘荡着若即若离的杀意,葱白手指握着油纸伞的伞柄,竟比那竹面抛光更加的细腻,黑软的发贴服在额头,掩住逼迫的漠然。
他明明是站在人群中,又仿佛早就被剥离成看客,连脚底的影子都是极淡极淡,快要抓不住这个人的步伐。
他究竟是人还是孤魂野鬼?
那双美极艳丽的眼睛,若是转动一寸,该是怎样的拉拽人心?
自觉推开距离的众人,克制住自己捂住胸口的动作,连一秒都不敢过多的打量,生怕这是取人性命的黑白无常,阴狠的肃杀气息弥漫过江海湖泊,卷起磨刀的夜曲。
秦涫被钉在原地,他震惊的看着秦晟言带来的变化,手里攥着的纸条,似乎成为了唯一救命的稻草,被手汗湿透。
但是秦晟言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他望着大屏幕上投射的七句话,若有所思的软了眉目。
只看见戚遇欢的名字,就让这厉鬼,有了牵挂。
“时间到。”
褚凡略带遗憾的喃喃低语,秦涫才如梦初醒,他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冲着褚凡瞪着眼,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懊恼的皱紧眉头,泄气般将纸条扔在脚下,甩袖离开。
工作人员被秦晟言盯着毛骨悚然,他哆嗦着从箱子里又抽出一个名字。
“秦晟言。”
举着油纸伞的人,抬脚迈步,走在旷野之上,飘摇无畏。
他的唇齿一个交叠,嗫嚅若花开,带着惊人的调笑和戏谑,仔细听来却是不齿,携带着饱满的讽刺,和无尽的遗憾:“戚少。”
褚凡被这回顾伤疤的沉重击中,连惊讶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戚、遇、欢。”一字一顿,一念一生。
摸索着滑过这模糊的轮廓,带着迷茫的思索和不解的眷恋,自言自语又纷纷扬扬的揉了回忆进去。
谁猛然捂住心跳,泪水漫上眼眶。
“遇欢。”极轻极短,怕人发现一样的雀跃,蜻蜓点水。
在世人的眼里是玩耍是随意,却是意义重大的延续,是生命的传递。
而他只不过念着他的名字,都要珍惜,怕自己太过不小心,把所有的生命都托付进去,怕自己太过喜悦,把所有的未来都给别人决定。
怕自己,太过爱他。
“你看着我……别动。”这幼稚的要求,能不能听一辈子?
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只看着我一人,永远眼里只有我一人,可以吗?
他卑躬屈膝的恳求,他自己都做梦没能想到,情动的沙哑和试探的心虚,他也有这么心慌和不确定的时候,他也有把握不好的人,这人怎么这么难解决?
是搂着还是抱着,是吻着还是看着,是伸手拉着还是干脆扛着。
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我居然变成手忙脚乱的人了。
“你是要放弃。”
那叹息的陈述,为什么可以听见碎裂的声音,但是又不是心碎。
他绝望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个家伙是不会选择放弃的,所以这般诱导,求你放弃。
这碎掉的是他本以为可以做好的保护壳,是他以为他可以护他周全,只要我们还相爱,那么放弃又有何惧?
如果这样你可以活下去,放手反而是正确的处理。
“你这败家子!”这咬牙切齿的数落,这心疼又自豪的赞扬,几乎是要抱起来转圈了还不依不饶的瞪他,不能让他有一点的得意,不然这小尾巴非翘上天不可,就要打压他,一辈子都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打压他。
你这家伙……
真不叫人省心。
长久的沉默之后,雨丝猛然变大。
人群中等他的最后一句,等到忘记了时间的流转,他手中的油纸伞忽然落地,肩膀微不可见的颤抖。
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围观的女孩子们开始抹泪,敏感的瞳孔放大微讶的有了骚动:不可能……的……
“我怎么就招惹了你……”解秋夷念不全整个句子,他的人都是破碎的,如何能有完整的句子?
不能承认他的胜利,不然他会高兴的落出马脚,有了闪失,但是又不得不用这种他期待了这么久的回应来唤醒他……
你赢了……
你赢了。
所以给我自己从土里爬出来。
解秋夷自始至终都没有掉泪,他的嗓音恢复正常,然后比以前更加的冰冷。
大屏幕上终于出现第八句话,可以看懂的寥寥无几,但是他们也不再慌张,当褚凡决定全部公示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人选——“Te amo”
解秋夷仰着头,目光所及在遥远的天空中,锁定了什么一样,眼波流转。
冬雷阵阵夏雨雪,滚烫的泪水终于跟着笑容,滑下一滴,溅起在早就湿透的土壤里,晕开热气,上升成为一股白烟,飘飘洒洒横冲直撞。
木棉和橡树站在一起了,凌霄花全部化开,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手里牵着的,不再是你,而是你给我做的拐杖了。
你这家伙,我们才二十好几,你就做好了拐杖。
像是知道你,没有办法牵着我,要丢下我一个人老去。
“Te amo。”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因为他知道,他听得懂。
那年春光尚好,他们坐在牛车上数星星,红豆种下,颗粒无收。
那是什么意思?秋夷?
戚遇欢趴在草堆上,侧着头笑容单纯而明媚,引得他上手去摸。
不告诉你……
“那是什么意思……秋夷……”戚遇欢转过屏风,身着月白长衫,绣了半开荷花的绸缎上好昂贵,鹅黄色的盘扣绕了金线富贵浮夸。
他眉目依旧的笑,是男人的爽朗和乖戾,是不谙世事又看破红尘的不羁,落雨在他的手心,捧着谁的泪。
秦晟言盯着傅鸣昱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面前。
“那是什么意思……秋夷?”重复一遍,变成情话和逗趣。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
苏轼老先生的化用,总是任性而微妙的,他们都爱。
他们还都爱可敬的鲁迅先生,爱他磕着烟斗大骂又大笑。
“不告诉你。”解秋夷神色暗下去,挑眉。
“我早晚会知道的,你的心思瞒不过我,等我一日上天做了神仙,我定是能做神仙的,就把你的心思全挖出来,摆在桌上给别的人闲话,只教你羞得没处躲。”戚遇欢跺着脚,底气不足的撅着嘴,摆一摆大褂的下身,盘腿就要坐。
“瞧你那样子,还说只信德先生和赛先生。”神鬼胡言。
“那我告诉你,这洋人信上帝,也不过就是半仙,我看你等我死了就一把火化了,洒在这河山里,我看护着,一定江山太平。”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上,真是让人讨厌。
“住嘴,不准再提。”解秋夷蓦然怕了。
“休要把我埋在那湿冷的土里,有恼人的臭虫和蚯蚓钻过我的头骨,我受不了虫子你是知道的,别让我在没有光照的地方,我宁愿腐烂在水牢里。”戚遇欢越说越怕,抖着手竟然真的盘算起来,算着要多少的柴火才能烧干净。
“你若死了,我不管你。”解秋夷撇开眼,声音打着颤。
“为何!”气鼓鼓的包子脸上全是怨恨。
“太烦。”攥紧的拳头,都想挥在那张不知好歹的脸上,“不会顶嘴的你,太蠢。”
“你这人真是!”戚遇欢气急,便不让他吻,急得落下泪来,“我偏不,偏要你来管,每年都要烧钱给我,我过惯了好日子,一年都不准少,你要是也做个穷鬼跟下来,我定把你踹得远远的。你要每年都想着我,让我做最风光的鬼。”
你要,活得好好的。
“你应我,我便……给你亲。”不争气的小脸全红了,能掐出血来。
我不想应……
“我应了你便是。”解秋夷气恼着,心疼着,搂他进了怀里,一吻落在额头。
“那是什么意思?秋夷?”喋喋不休的闹腾,隐隐约约的睡过去。
“我爱你……”这深深浅浅的荷花,落在荷塘里,雨打尘事。
这即兴的表演,在掌声中惊醒。
傅鸣昱慌张的摆脱秦晟言的怀抱,沾了一身的雨水,被体温提高。
*
时间紧锣密鼓的压着,傅鸣昱进进出出着天娱的高楼,温水养着的嗓子,被拎出来好好的改造,没日没夜的去录音棚里泡着。
傅鸣昱的皮肤白到让人嫉妒,编曲的人抽搐着嘴角,去改一些艰难的高音,而填词的翘着脚,早早的完成了他的工作。
沙画的背景拍摄完毕,就等他惊人的一嗓子,然而傅鸣昱却顶着鸡窝头,心塞的缩在录音棚里,质疑自己作为歌手的梦想,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
“我不知道……我没有感觉……”傅鸣昱抱着白胖的玩偶娃娃,盘腿靠在角落里,他手边的歌词早就烂熟于心,旋律也都听得要吐,却怎么也深情不起来。
夏律抱着烫手的,刚寄过来的褚凡的剧本定稿,郑重的交到他手里。
“夏律姐?”傅鸣昱不明白的抬眼看过来。
“唱歌,也是一种演绎。不过那些动作和神态,你需要赋予到歌声里。”夏律点了点厚实的剧本,“也许完整的故事对你有帮助。”
《鎏金灯》修定稿第五版。
“你不如想想看,戚遇欢唱到这些句子的时候,会联系到什么场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他想要告诉解秋夷什么?”夏律掏出自己的手机,仔仔细细的把短信内容念出来。
傅鸣昱为了集中精力,这几天的手机都是主动上缴的。
“秦晟言说的?”傅鸣昱呼吸一滞。
“他还说,期待你的主题曲。”夏律二话不说离开录音棚,招呼着别人也出去,给他一段自己的时间。
关上的门和骤然安静的房间,没有了催促和质疑,傅鸣昱眨眨眼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戚遇欢睁开眼睛冲着他璀然一笑,死亡的阴霾,丝毫没有影响这个少年。
《昼雉夜骨》主题曲MV以极快的速度爆出,刷上话题榜。
流水的沙画,扬琴和清亮的笛子,凌乱的古筝,甚至加了编钟的暗衬,隐约借鉴大上海的潇洒舞曲,拉长揉成圆润的唱片。
傅鸣昱沉寂多年,重新开嗓。
“裂华裳,焚一夜绝唱
梦逐浪,莫此生归乡
落樱芳,断袍挂风荡
裁土疆,唇齿情话凉
烽火相望
醉一场莫笑人自戕
寻老不怅
贪一欢莫提影独伤
白发苍苍,失了你
琉璃不流离,
秋明桑桑,已戮情
鎏金不留今
不问,不恋,
落雪,落泪。
相记,相忆,
爱未出口,却成灰。
初春洛寒霜
此异径无人共赏
情爱轻拨量
此故事结局不详
点灯一盏,可否不熄
爱人一眠,碧落倾尽
琉璃不流离,贪欢留今
鎏金不留今,随遇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