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尹恒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宁郗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调整出了最佳的状态向镜头下走去。一时间他不知是该感叹宁郗的通透和敏锐,还是该沉默于规则的异化与抵抗无利。
他突然明白父亲让他干这项工作的意义:世界上多得是这种夹缝中生长的精神样态,多得是外表光鲜,苦衷难明。
方谦死磨的那段终于过了,接下来该拍的是戏猴人耍猴的片段。现在这个职业早就荡然无存,他们要完成的是无实物表演,剩下的由后期合成。
或许是刚刚才和助理说了那些有的没的,宁郗表现出的黯然和冷漠过于自然连凌羽程也被撼动。他将原片又重新翻看了一遍,不由得感叹,这该是影帝时刻。
戏猴人所训练的猴,应是与长公主相差不远的,是被束缚被归顺的工具,所以他的态度才那么冰冷又哀伤,所谓的物伤其类不过如此。
宁郗只是淡淡地笑,语气温和舒缓。“凌导言过了。”
“算了,说着玩的,能提名也好。”
最后结束当年拍摄散场时,凌羽程转了半圈还是走过来,敲了敲宁郗的保姆车车窗。
越尹恒正在给宁郗的膝盖上药,起身想给凌羽程开门,动作太慌忙,起身时背部打到了车厢门,反而逗得宁都笑出了声。
“小心点。”笑归笑,安慰的话他也没少。”让凌导多等一会儿也没事的。”
“这话是干嘛?敬酒不吃吃罚酒?”凌羽程冷哼一声。“真没事?实在不舒服就把局推了。”
“我没事。”宁郗依旧是那幅态度。“敬酒而已,更难堪的我都见过。”
“话不能那样说…”凌羽程欲言又止。“算了,你换件衣服就走吧。”
吃饭的地方离影视城有点远,靠近市中心。宁郗轮着敬了圈酒,接过了资方给的笔给他女儿写了签名,感觉身上有点冷,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只是刹那的走神。
“老付,这次你女儿总算满意了吧?”有其它老板开玩笑道。”早就听说你女儿特喜欢宁郗,那些网络上的说法,是叫死忠粉是吧?”
资方直摆手。“别说了,我就是奈何不了她,她能静下来读书我就万事大吉了。”
越尹恒坐在一旁扭过头看宁郗的神色。只觉得这个人在这瞬间变得好陌生,与舞台上的模样都完全不同,没有了平常的疏离,没有了星光集聚的耀眼锋利,有的只是无机质的冷,好似只是件漂亮的瓷器,公式化地扯出最完美的微笑。
或许说,那是瓷器处心积虑为保护自己捏造出的姿态。
宁郗朝越尹恒勾了勾手,待助理凑过来,才小声说道:“帮我点份外卖,什么糕点都可以,现在有卖早茶的吗?”
越尹恒早就发现了宁郗的吃货本质,在来的路上已对两旁的店铺多加关注。“附近有宫廷糕点铺。”
宁郗的心思活络起来。“快去,买了直接回旅店,我晚上当夜宵。”
越尹恒应了一声。正巧他不太习惯应酬的局面,宁郗应该是看出来了,找理由把他支开。
助理小哥走了,宁郗就更无聊了。他一向口味极重,吃不惯苏帮菜,一筷子下去喉咙里全是甜滋滋地,让人觉得脑子乱,心也乱。
“小年来啦?来渐省玩吗?”
郁老板的大嗓门唤回了宁郗的思绪。他一抬头就先对上了刚进门那人清冷漂亮的脸,自
已先被唬了一跳,难得流露出惊艳神色。
宁郗浸淫南韩娱乐圈已久,什么品种的帅哥美女没见过,早就被称为第一神颜,但眼前这人的长相实在过于出挑,连他也要心甘情愿退半步,承认这张脸美得石破天惊。那人的五官极精致,轮廓是清冷凌厉的,未多加修饰打理的额发软软地垂在眉眼上,估计是嫌弃挡眼睛,被主人粗暴地撩开,让一双涟艳的丹凤眼更加显眼,像是蓄着一洼陈年的古墨,不为任何人停留的皎白月光。
“那位叫季暮年,季家的小么子,拼酒很厉害,他拉你喝酒你别应。”
凌羽程小声提醒宁郗来人的身份。这位小公子他熟,刚虚岁成年就被他爸拉去各种酒局应酬,管厂管公司什么没学到,酒桌文化反而学入精髓,拉着人拼酒时没人拼得过,他是真怕这位见了新面孔去祸害人。
“季…暮年?”宁郗没太听懂这名字。“哪个暮字?”
“是你想的那个,迟暮的暮。据说他小时候经常高烧不退,有个江湖郎中说改这个名字就行,
他们家死马当活马医,改了名后就真好了,就一直叫这名,反正他自己又不忌讳。”
宁郗第一次听见这种故事,感觉新奇。“这算玄学救命吗。”
“小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宁郗,凌导这次拍电影的主演。”
热忱的郁老板开始活跃气氛。宁郗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手就先被季暮年握住,首次接受了某人满嘴跑火车腔调的洗礼。
“都说明星现实中比镜头上好看多了,我今天才知道名不虚传。这个叫星味儿是吧?一看就不同常人,人中之凤,我小侄女特别喜欢你…”
他的音色很好听,只是在似京片又似川渝话的腔调里多少也磨灭了些美好的直观听感。
“小年,你也让人家说一句话,这么大了还没啥礼貌。”
另一个姓黄的资方开口道。季暮年老实地收了话音,转头去拿酒杯。“宁哥能喝吗?”
宁郗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可以喝几杯,明天还要拍戏,可能不能尽兴了…季老师是哪里人?”
“蜀省蓉城人,在帝都待久了,被当地同事带偏,方言才不西不东了...宁老师豪放!要不
再来二两白酒...”
几个长辈不约而同的把餐桌一角留给了两个同龄小孩,凌羽程则在一旁扶额,觉得自己
刚瞎操心白提醒了。
“宁哥哪年生的?”季暮年看着已经有点醉了,一字一句却还清晰。他喝酒容易上脸,很快呈现出桃色的晕红,让那张脸的清冷劲褪去不少,取而代之明晃晃的艳态。”我九零年的,十月末的生日。十月二十三号,今年二十六嘛。”
“我应该比你年长。”他用的 “应该”,小心翼翼规避身世,又不想说谎话。“我是三月份的,三月七号。”
“那我这不是真的该喊你哥…大明星加个vx呗?”
宁郗轻声应了声好,调出了vx好友二维码。男人微微低着头,冷色的皮肤被醉态的红浸染,动作间竟让宁郗也有几分不自在,而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也算是格外神奇。
加了vx后季暮年反而没有说什么,又举起酒杯敬了一杯,便拿出手机无所事事地划拉了一下,便朝一屋子他的长辈说道:
“我先走了。”
凌羽程皱着眉,轻声说道:“小宁也走吧,明天还要拍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