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热
权利的巅峰,至高的宝座都是由血铸成的。这一路走来,嬴政杀过的人,他见过的血,数不胜数。对于血的味道,他比任何人都熟悉。所以当嬴政扶住甘罗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了来自甘罗身上的血腥味。他没有问,是他以为甘罗会告诉他,因为他们曾经是朋友,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直到最后,甘罗也没说,甚至于在自己送给他药的时候,甘罗还在试图隐瞒。嬴政只觉得有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涌起,但是他找不到这火的源头,
见甘罗久久没有回应,嬴政将手心合拢,准备将药瓶收了回去。
“甘罗,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吗?”
“若非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又为何而回来?”甘罗伸手,将药瓶从嬴政的手心拿了过来。
“既然是好友,那为什么受伤要瞒着我,不肯对我直言相告?”嬴政盯着甘罗,开口问道。
甘罗低下头,摩挲了一下药瓶,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江湖游历,受伤在所难免。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避而不谈。若你真的想知道,等明日我一并告诉你。”
“那你伤口可要去传大夫前来一看?”见甘罗放缓了态度,嬴政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师姐已经帮我处理过了。今日夜深了,明日再请大夫吧。”甘罗说着,将药瓶放入了怀中。
见甘罗已经拿走了药瓶,嬴政也不再坚持,“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谈。”
见嬴政转身离去,甘罗这才松了一口气,关好房门,回到房内休息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甘罗虽然心中还有一些纷乱思绪,但是终究难挡倦意,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嬴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并没有立刻安寝,而是召了影卫的首领。
“去查一下华阳夫人近日所为,尤其是她派出咸阳的护卫回来了没有。”
影卫点了点头,正欲退下,谁知道嬴政又开口道:“从今天开始,找四个身手好的护卫,暗中跟随甘罗。不要被他发现,但是也不得有片刻离开,”
影卫的首领点头行礼道:“属下遵命。”
等到影卫离开后,嬴政这才走到了窗边。隔壁房间的灯火早已经灭了,想来甘罗已经休息了。甘罗为何而来,他心知肚明。只怕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否如甘罗所想,等到甘罗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甘罗就会离开。
登高必寡,在这条王道的路上,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爱人,他唯一的知己,便是甘罗。甘罗知道他所有的秘密,见证过他所有的不堪,是他唯一的好友。这七年里,他时常想起与甘罗满城游玩的日子,他真的很想这个朋友。他想留下这个朋友,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朋友心甘情愿地留下,让一切都回到最初呢?
翌日天未明,廷尉李斯就被传召进了宫。李斯尚不明所以,为何嬴政急召他进宫,嬴政就为他解惑了。
“甘罗回来了,我想让他一直留在咸阳,你有什么办法吗?”
“大王,甘丞相与大王所想背道而驰,只怕留在朝廷有弊无利。”李斯一听到甘罗回来了,连忙跪下劝阻嬴政。
“李斯,寡人是在告知你,而非与你商量。”嬴政的语气顿时多了几分寒意,李斯慌乱抬头,却看到嬴政的眼神中,已然有了几分不满。如今的嬴政已非七年前的幼主,嬴政如今大权在握,朝廷内外莫不臣服。天子一怒,血流百步,如今他只是有几分不满,李斯就已经心中胆寒不已。
“李斯,寡人知道你曾经暗中派人刺杀甘罗。当时寡人就想杀了你,但是蒙骜说你是一个人才,所以寡人留下了你。一个人才,最重要的是要听话,不听话的人才,留着也是无益,你说呢?”嬴政缓步走到李斯的跟前,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李斯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小动作居然被嬴政知道的一干二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敢伏地道:“大王所言极是。”
“现在,你有办法了吗?”嬴政说完,转身坐了回去。
“甘丞相非一般聪慧之人,若想留下他,只怕困难重重。一时之间,微臣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请陛下给李斯一点时日,李斯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李斯连忙扣头,为自己争取一点时日。
“也是,甘罗聪明绝顶,要你一时之间想出办法,确是难事。那寡人就给你三日时间吧。去准备早朝吧。”嬴政吩咐完毕,挥手让李斯退下了。
早朝开始,众人发现,今日大王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下朝的时候,嬴政也没有留在章华宫,而是直接离开,回了咸阳宫。
嬴政回了咸阳宫,才听到宫女来报,说是甘罗一直未起。等到嬴政前去的时候,才发现玉儿也在甘罗的房内,而且正在为甘罗把脉。
嬴政立刻上前,却见甘罗躺在床上,脸色发红,额头满是汗水。嬴政连忙开口问道:“玉儿姑娘,甘罗怎么了?”
玉儿一言不发从怀中抽出飞针,为甘罗扎针。等到十几枚银针全部扎好,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师弟应当是风寒入体,所以发热了,我已经为他施针,等热退下来就可以喝药了。”
嬴政听得此言,眼神扫了一旁的侍女。
侍女们见状,纷纷跪下,开口道:“甘公子不要我等服侍。故而今日早上,我们便一直等在门外。玉儿姑娘前来找甘公子,破门而入,我等才发现甘公子生病。我等并非有心怠慢,望大王恕罪。”
“师弟本就是这种性子。人多挤着烦闷,你让这些侍女都下去吧。”玉儿见到侍女跪地求饶的样子,心生不忍,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开口说了一句话。
“退下吧。”嬴政一挥手,侍女们连忙叩首退出了房间。
“甘罗现下如何?我立刻宣大夫进宫来为他看病。”嬴政见甘罗的脸色并不如刚才那般红,神情也平静了几分,语气倒是平和了几分。
“无妨,应当是舟车劳顿,加上昨日寒风,还有……”玉儿刚想说道伤口破裂,又想到甘罗所言,就把这个词吞了回去,“一时心气松了,所以才会发热。”
从商密到咸阳,这一路上甘罗都精神极佳,以至于玉儿也放松了警惕。事实上,那枚箭矢射的极深,几乎快见骨了。但是甘罗却一直没有发热。玉儿本以为是甘罗练武所致,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他们一路朝着咸阳而来,容不得生病,所以甘罗的意志压制住了一切。
昨日见到嬴政,想来甘罗心中是放松了不少,一口气泄了,加上伤口复发,又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这发热可不就来势汹汹了。这发热看上去凶险,实则是件好事。若非师弟要瞒着伤口,让宫中的大夫来看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眼下,自然还是要帮师弟瞒过去才是。
“我现在开个方子,请大王派人按这个方子抓药即可。”玉儿说着,走到书案旁,写下了一个药方。“大王尽可放心,师傅传下的《百药宝典》我与师弟皆已精通,这小小发热并非难事。”
提起《百药宝典》,嬴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初治理村中疫病的往事,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既然玉儿姑娘这样说,那就有劳玉儿姑娘了。”
“甘罗是我师弟,何须大王客气。”玉儿说完,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嬴政。
到了中午时分,甘罗才悠悠转醒。等他一醒来,一碗黑漆漆的药就递到了他的嘴边。
甘罗抬眼望去,只见玉儿师姐手中端着一碗药,正等着喂给他喝。一闻药的气味,甘罗便知道这药极苦。甘罗半靠在床边,对着玉儿小声说道:“师姐,可以不吃吗?”
甘罗刚醒来,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睡意,对着玉儿的话中还带着几分小小的祈求,好像在撒娇一般,让人难以拒绝。
“师弟,不行。”玉儿冷静地拒绝了甘罗的请求,将药递到了甘罗的嘴边。“喝吧。”
甘罗无法,只好接过药,一咬牙喝完了。等甘罗喝完,玉儿又拿出一枚蜜饯,递给了甘罗。甘罗连忙接过蜜饯,放进了口中。
“师姐,你开药越来越苦了。”甘罗吃着蜜饯,忍不住抱怨道。
“原来你居然怕苦。”嬴政的话音适时响起,甘罗这才发现,嬴政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师姐给他喂药。
“草民拜见……”甘罗刚想起身拜见,嬴政就快步上前来到了床边,将他扶住。
“你我之间,不必行此虚礼。”
见嬴政如此态度如此亲和,甘罗也不再执意行礼,只是半靠在床边,静静地休息了。
“倒是极少见你生病的样子。”嬴政看着甘罗的样子,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轻松自在。“倒是安静了许多,难得一见。”
“大王不要笑我了,可见我与这咸阳宫不合,难得住一下,便病了。”甘罗见嬴政态度一如往昔,也就不再保持昨日的恭敬,随意了几分。
“若是咸阳宫不合意,那我再造个宫殿给你住如何?”嬴政思索了一番,觉得甘罗说得也有道理。这咸阳宫实在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大王说笑了。甘罗失言,这咸阳宫乃历代大王居所,自然是极好的,也不需盖什么别的宫了,劳民伤财,非明主所为。”甘罗见嬴政这样说,连忙开口解释。
“无妨,此事以后再议。既然你生病了,那就多休息吧,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嬴政起身准备离开,谁知道甘罗却急着伸手拉住了嬴政的衣袖,开口道,“大王,甘罗有些话想对大王说,望大王能听甘罗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