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雨
从楚江一路下来后,甘罗便靠岸去了最近的村庄。等到翌日天明,甘罗决定动身去一趟郢都。华阳夫人出自楚国,与楚国官员想来必有联系。自己从黑衣人手中逃脱,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既然如此,去楚国的都城郢都反而让对方难以猜到,毕竟灯下易黑。
既然对方会联系楚国官员,那自己也该把云君还给巫溪了。云君从是巫溪所赠,如今既然已经在他人眼中出现了,还是还给巫溪为好。毕竟这是楚国之物,自己一个秦人留着也是不妥。
巫溪是楚国的巫族,与甘罗是在一次游历中相识的。彼时,巫溪带着一位少女出游,谁知道被山匪抢劫。甘罗刚好路过,出手救了两人。那位少女没有说自己的姓名,反倒是巫溪对甘罗感激不尽,与甘罗成了好友。后来巫溪还送了一只云君给甘罗,方便二人传信。
甘罗一想到不久前收到的讯息,说是思琴与匡庐师傅二人也被来自秦宫的护卫追击,甘罗的叹气就更重了。华阳夫人此举,他能猜到一二。但是他也实在不想再回秦国,去蹚浑水了。他与嬴政之间,如今便是最好的结果。提起昔日好友,尚能有一分知己之情。若是回到了秦国,只怕最后二人再无情谊。
甘罗入了郢都便去了巫府去找巫溪。巫溪见到甘罗,神色有点奇怪,不见欣喜,反而有几分懊恼。甘罗见状,连忙问道:“巫溪,你有何烦心之事?”
巫溪摇了摇头,“只是为楚宫的祭拜之事而烦心罢了。”
楚宫的祭拜之事乃是巫族的祭祀相关,甘罗也不曾了解,自然也爱莫能助。
“甘罗,你今日为何而来?”
“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欢迎我来。不是你说,若是我来到楚国,有空便来看你吗?”甘罗听到巫溪的语气似乎有些急躁,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不是不欢迎你来,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来楚国?”巫溪连忙换了语气,开口问道。
“我来把云君还给你。”甘罗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白色的鸟儿就从空中飞驰而来,落在了甘罗的手臂上。
“为何要还我云君?”巫溪不解地问道。
“在我这里,多有不便,故而还是还你为好。”甘罗想了想,还是没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如果告诉巫溪是担心楚宫知晓这件事情,只怕巫溪更不会收回云君了。
巫溪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在这件事情上,甘罗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让人把鸟儿抓回了笼中。
“云君既然已经送到,那我就走了。”甘罗看鸟儿乖巧地待在笼子里,也放心了几分。
“来去匆匆,我也不留你了。喝杯水再走吧。”巫溪说着,让下人取了一杯水来。
“我刚好口渴了,多谢。”甘罗接过水一饮而尽。谁知道他饮下水没有多久,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知觉,晕倒在了地上。
见甘罗躺倒在地,一旁递水的下人对着巫溪拱手道:“多谢巫大人相助,此次相助,相爷必牢记在心。”
巫溪看着晕倒在地上的甘罗,眼中多了几分不忍,开口问道:“相爷保证不会伤他性命?”
“那是自然,华阳夫人只是要人带甘罗回秦。甘罗本是大秦人,又曾做过秦国的宰相,对于他来说,回到秦国,也是好事一桩。”
那人说着,就把地上的甘罗扛在了肩上,走出了巫府。
巫溪看到远处的甘罗,也只有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出卖甘罗,可是他毕竟是楚国人。如果甘罗不来就好了,可惜甘罗真的像春申君说的那样,来了。既是天意如此,那他也只能对不起朋友一次了。
甘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里。甘罗从床上起身,发现这个一个布置的非常雅致的房间。
甘罗走出房门,见到门口的亭子里,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黑色的楚服,正在下棋,只不过他的对面并没有对手。
甘罗信步走来,走到了老者的对面。
见老者还在为棋局思索,甘罗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的星上。
“下在这里,方可破局。”甘罗说完,对着老者行了一礼,开口道,“晚生拜见楚相。”
春申君黄歇见到甘罗的这一手棋,笑道:“我无缘无故抓你过来,你不急不恼,反而对我行礼,这是何故?”
“晚辈见到楚相,应当守礼。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甘罗不急不躁地说道。
“你这是在骂老夫无故抓你,无礼在先。年轻气盛,老夫不与你计较便是。”黄歇放在手中的棋子,笑了起来。“甘罗,老夫知道你身手了得,只是我这相府也是重兵把守,你逃是逃不走的。不如就安心住下,等待后日芈七带你回咸阳吧。”
“相爷如何知道我会来郢都?”见到春申君的那一刻,甘罗就知道自己巫溪为何会给自己下药了,他们是朋友,但是巫溪终究是楚人。
“甘罗,你很聪明,十二为相,又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赵国城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但是你有两个致命的不足,第一,是你恃才傲物,你在我府上,却还要争一时口舌,若是老夫一生气,你今日可不就要白白受苦?”
“春申君礼贤下士,素有贤名,故而甘罗才敢开这个小小玩笑。”甘罗回应道。“不知相爷说的第二个不足又是什么?”
“第二不足就是你今日为何在此的原因。你太过相信朋友。须知人心易变,过于轻信他人,极有可能让自己置于险地。云君出现了芈七的眼前,你既然猜得到芈七是华阳夫人派出,自然也会想道芈七与楚宫的联系。于是甘罗你一定会想,你一个秦人有云君这种楚巫独有的鸟,会不会给的朋友惹来麻烦?所以老夫猜,你会把这只鸟送回来。查一下楚巫之中,谁送了他人一只云君并非难事,巫溪的名字就出现在了老夫的眼前。”
“你以楚国利益相关去游说,巫溪自然会答应帮你的忙。”甘罗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
“正是如此。巫溪当然与你是好友,可是他终究是楚人。华阳夫人为何急求于你,想来以你的聪慧,你的心中也已明了。”黄歇放下一颗白子,继续说道。“秦国如今为七雄之首,随着秦国实力增强,天下一统已是必然、华阳夫人出身楚国,自然心系故国。”
“除我之外,华阳夫人还找了另外的人去追寻思琴与晶儿。思琴也好,晶儿也好,我也罢,都是大王的昔日故人。华阳夫人想要用这些故人去游说大王。只是……”甘罗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
“只是,你觉得,以嬴政的抱负,以天下的局势来说,你们这几个旧人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高,而你也不想回秦国,再入朝堂,老夫说的可对?”黄歇将甘罗的未尽之语说完,甘罗点了点头。
“匪用为教,覆用为虐。华阳夫人为楚国尽力,我又岂能坐视不理?”黄歇起身,将棋盘和棋子留在了亭中。“这天下如棋盘,我们身在其中,是做棋子还是做执棋人,你不妨再好好思索一番。”
甘罗看着这未下完的棋盘,陷入了沉思。他与嬴政之间,最初是不打不相识。就像他和师傅说的,他们不是知己,也不是朋友。可是到了最后,他陪着嬴政一路登上王位,两人之间是朋友。可是他和嬴政越来越远,他开始看不懂自己的这个朋友,也劝不动自己的这个朋友,以至于到了最后,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如果重回咸阳,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想杀死自己的朋友呢?他们还会是朋友吗?
咸阳宫
嬴政回到咸阳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今日暴雨,咸阳宫的宫殿外是不绝的雨声。雨极大,几乎要把整个宫殿淹没一样。雨水敲打着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面对这样的雨景,嬴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对着甘罗在雨中拔剑相向的那一次。
“太子,冷静,不能进去。”
“我是太子,你凭什么管我,否则我连你一块杀之。”
在嬴政知道真相的那个夜晚,惊慌愤怒,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情,他只想用那把剑把一切都杀干净,甘罗拦阻他的时候,他的剑第一次对向了甘罗。但是在离甘罗还有一丈之远的时候,他把剑扔在了地上。看着陪他在雨中淋雨的甘罗,他的怒火奇迹般的被压制下去了。
甘罗说惊动了吕府,让自己按捺住心中愤怒去周旋的时候,嬴政本是不愿的。但是甘罗轻轻扯住自己的袖子拉了一下,望着甘罗恳求的眼神,自己最终没有拒绝。现在想来,甘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甘罗明明知道了自己身份有异,他也了解自己所有的愤怒,惶恐与阴暗,却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所有的故人当中,唯有甘罗是知道完完全全的嬴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他是不同的。甘罗才是嬴政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知己。
嬴政走到廊檐之下,看到窗外的雨幕。七年了,他很想这个知己。咸阳宫太大了,需要一点烛光,以及一个点亮烛光的朋友。
“江山社稷,何人不想夺取?纵使你无意登基,成者王侯败者寇,到时你难免要死里逃生,”小不忍则乱大谋。杀相爷,泄心愤只是一时痛快。实则百弊而无一利。”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甘罗教他的。事到如今,他的确应该再忍耐才是。七年都等了,这几个月自然可以继续等。
PS:甘罗说的那句“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前面半句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再骂人家是老鼠,真是嘴巴里一点亏都不肯吃。
春申君的那句“匪用为教,覆用为虐”出自《大雅·抑》,“诲尔谆谆,听我藐藐。 匪用为教,覆用为虐。”虽然统治者不听劝告,但诗人仍然坚持直言,就是华阳夫人可能知道没啥用,但是还是要努力搏一搏。
春申君是楚国的丞相黄歇,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当然他公元前238年就挂了,不过在文里我们先借用一下,多活几年。
甘罗:努力不被抓
政哥:回忆往事,想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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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