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总是格外美好,想要明白的弄清楚了,心情便安定下来。
朱朝阳房间没有多余的床位,孔之晓道别后起身下楼离开。
朱朝阳送他到门口,扶着门框问:“你晚上有空吗,我打算带普普和严良去楼下吃串。”
“你们都不怕辣了?”孔之晓笑着揶揄,“我晚上有点事,大概明天晚上能回来。”
去一天就不太可能只是简单的“有点事”了,但朱朝阳没问,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屋内:“他们……”
孔之晓明白他的意思,回答得很平缓,有安抚的魔力:“没事,暂时不用担心,有问题我会告诉你。”
朱朝阳安心了,他点点头:“好,那你早点回来。”
孔之晓没忍住摸了摸朱朝阳的脑袋,换来少年半惊半窘的表情。
孔之晓笑了,点到即止,把握在过线的边缘收回手。
他想以最温和的方式,带着朱朝阳看清这个世界。
那么,很多事就由他先经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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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外的马路上停着一辆纯白的宝马,进口货,虽然孔之晓觉得进口和国产外表没什么区别,挺符合孔律师低调却不过于低调的身份。
孔之晓看着他居然还特地穿了西装,眼底闪过一丝无语。孔父要面子说只是工作的常装,孔之晓敷衍地点头不与他争辩这个问题。
其实他自己也换了身看起来稍微正式的衣服,配上今早收到的金丝眼镜正好,五十步笑百步吧。
孔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后问道:“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孔之晓:“就最近,100度不严重。”
他是学校体检发现看不清最下面的字母,就自己去眼镜店测了一下,没告诉孔父。孔之晓独立惯了,没什么大事他都习惯自行解决,不会产生依靠他人的想法。
孔父了解他的脾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压不下的落寞。可是他们让孔之晓失望在先,算得上剥夺了他的童年,错过了他的成长,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孔之晓依赖他们呢?
饭店到了,是宁州挺有名的一家家常菜,装修兼具简谱与格调,是附近居民家庭聚餐的首选。
但是……孔之晓摘掉耳机放进口袋,他们和即将要见面的三个人,早算不上家庭。
座位在一间包间的隔壁,孔之晓考量着这个位置最独立,环境最安静,是夏青最能接受的位置,选位的人很了解夏青的情况。
孔之晓抬眼,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坐在夏青旁边的青年。青年文质彬彬,气质温润,身上褪去了常年穿的白大褂,就像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
无视孔父顿住的脚步,孔之晓对青年问好:“许久不见,姜医生。”
心理医生姜何生,夏青的主治医生。
“许久不见,之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你妈妈一直想见你。”姜何生微笑回应,适当地在语言上推了夏青一把。
他左手边的女士踌躇着,从孔之晓到桌边开始眼神就在躲闪,不愿与他对视。
孔之晓的笑容多出几分苦涩,他睫毛轻颤,缓缓地柔声说道:“我很想你,妈妈。”
这简单的话里藏着多少难言与思念,姜何生的唇边略过笑意。
今年同是初三的蓝晚枝也支吾着,她看了看夏青,又看了看姜何生,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细若蚊语地说:“对不起……哥。”
孔之晓拉开椅子在姜何生旁边坐下,淡淡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蓝晚枝不说话了。
与孔父隐隐不满外人参加家庭聚会相对的,孔之晓在服务员上菜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的空隙里,向姜何生表达了由衷的谢意。
“多谢您对我母亲这些年的照顾。”
夏青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上次见到的好太多了,脸上还画了淡妆。孔之晓知道她的母亲一向爱漂亮,会化妆说明情况在逐渐好转,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让他心安的了。
孔父和夏青离婚后,因为夏青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孔之晓和双胞胎妹妹蓝晚枝都判给父亲,但双方协定了蓝晚枝归外公外婆养,并跟随母亲蓝夏青改姓蓝,孔之晓则与爷爷奶奶一同生活。
分别这么多年来,要说谁照顾夏青最多,便是姜何生。
“之晓言重了,你不必谢我,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姜何生温和地说。
孔之晓微愣,他低头笑了笑。不得不承认的是,有时候利益才是人与人之间最明显的锁链,它不一定稳定,却最容易看见。
“你想的并非全无道理,但是人……终归自古都是群居动物。”姜何生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仿佛看透了人心的无趣,“情感的锁链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全看背后的操盘者有几斤几两。”
他甚至有心情与孔之晓闲聊,轻飘飘地抛出问题:“我们隔壁的包间是一个大家庭的集会,你觉得刚刚行色匆匆赶进去的那个,在家庭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因为角度问题,能看到他指的人的,只有姜何生本人和他旁边的孔之晓。
孔之晓看到了,并认出来了——那是张东升。
如果不是现场唯二认识张东升的只有自己和背对张东升的孔父,孔之晓都要怀疑姜何生是不是在故意试探什么。
他没有回答,姜何生便自己揭晓了:“那个人五分钟之内就会出来。”
姜何生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能旁若无人的和孔之晓交流,是因为在这张餐桌上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愿意分出自己的目光,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无边的沉默里。
“因为他会被灌酒。”孔之晓平淡地得出结论。
姜何生欣慰点头:“看来你没忘记我上次教给你的东西。”
说起上次,孔之晓想起他们是在正规医院见的面,那时候夏青还不愿意见他,现在已经只是比较抵触了。
心理治疗是一场循序渐进的拉锯战,医生和患者各站一边,与患者病情相关的人是外围者,听从医生的指挥在绳子的两头往返奔跑。
孔之晓摩挲着手里的瓷杯,“是一年前吧。”
时间过去很久了,可是他还记得姜何生说的话,因为后者告诉他学习这些技巧有利于夏青的康复,孔之晓就记了整整一年,不断理解、参透。
说到底,姜何生在考察他对夏青的上心程度。
孔之晓叹了口气,这是个狡猾的陷阱,而他是中招的猎物。
余光中的门从内推开,张东升走了出来,向服务员询问了什么,便径直走向洗手间。他的脸颊有一层薄红,神态疲惫,似乎极需让他清醒的东西。
张东升有些醉了。
“不是你认识的人吗,去看看吧。”姜何生品了口茶,转过去不在看他,表现出旁观者的姿态。
孔之晓起身去洗手间,他的动作使其他三人恍如大梦初醒。
孔之晓并非为了张东升而离开,只是遵循姜何生的暗示。他暂时离桌,气氛才不会是一潭死水。
此时面朝他的是夏青和姜何生。
孔之晓短暂考虑了一秒,转身走进夏青视觉的死角,那是一条通向其他包间的通道。
利用这家饭店的设计,一间大包间有两个隔间,两扇门,孔之晓推开了无人的那一扇。他朝左边看去,半透光的屏风遮住了另一隔间的欢笑,也匿去了他的窥探。
为了保护两边客人**设计的屏风,反而变成了能保护他的迷彩。
2005年,监控没有普及的年代,想知道别人的秘密太容易了。
“还是东升好啊,我家这个天天说工作忙,都不肯抽出时间陪我去爬山。”一个声音感叹地说。
爬山?张东升要带家里人去爬山?
孔之晓眉头微皱。
六峰山吗?
另一个老人回答:“唉这,你们家阿坤一个大老板怎么可能不忙,最近公司还有新楼盘要开,肯定要盯着点。东升是好,陪我们去爬爬山,但你们身子骨不差又不是走不动,别总难为阿坤。”
孔之晓觉得好笑,这言下之意就是张东升可有可无。所以张东升是被人瞧不起了,还是被自己的岳父岳母?
同时孔之晓意识到,张东升如果想杀人,首选可能并不是妻子徐静,而是这对岳父岳母。
剩下的交谈内容,都是各个家庭间推来推去明着谦虚暗着炫耀的无聊戏码,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孔之晓为了避免与回来的张东升在前门碰上,耐心等到张东升的声音响起,才离开隔间。
之后孔之晓却没有回餐桌,他吃的差不多了,夏青和蓝晚枝远道而来晚上肯定要住酒店,孔父已经把五个人的房间都订上,孔之晓打算让他们多聊一会儿,自己先回酒店。
给孔父发了个短信告知去向,孔之晓走到饭店楼下,手机突然传来了震动。
发件人:姜医生
收件人:孔之晓
内容:你是否还在悬崖的边上徘徊?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孔之晓看懂了,他喃喃道:“谁不是呢?”
无论是他还是张东升,都在由人构成的边缘徘徊。
不过……他与张东升有一点不同。
孔之晓关掉手机放回兜里,晚风吹拂他温柔而自信的眉眼。
发件人:孔之晓
收件人:姜医生
内容:我的心上有牢固的绳索,无需挂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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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