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吞噬了天光,坂田银时蜷在某个堪堪能挡风的巨树下,破旧的深色和服上积了薄薄一层白。他刚把最后一个冷硬的饭团塞进胃袋,麻木的舌头尝不出半点米味,只觉得像在嚼一团冻透的棉絮。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动静刮过耳膜。
不像是风声。
银时猛地抬眼——风雪交织的灰白幕布中,一个矮小的影子正在踉跄移动。他警觉地盯着那个身影,白色的头发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单衣被风雪吹动着勾勒出孩童的轮廓,脚步虚浮,随时可能被风卷走一样。只有那双金橙色的眼睛如同落幕的夕阳,在雪白的背景下格外显目,瞳孔涣散得没有焦点,像一抹孤魂,空茫茫地穿透风雪和墓碑。
“喂!”
内心挣扎片刻,银时终于忍不住嘶哑地吼了一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但那身影毫无反应。她,或者是他,掠过墓碑,半步未停,就像根本没听见那一声吼声。
云栖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那条通往虚无的路,和骨髓深处那个仅存的念头:不要停…不要停…小窈……
整个世界就如同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只剩下窒息般刺目的白光,灼烧着她模糊的视线。
她踉跄一步,栽倒在地,触碰到雪的皮肤像轻微的刀割一般,麻木快阻断她的知觉了。
不能再看了!银时再也忍不住了......
下一秒,他的身体冲散作掩护的雪球,雪沫在他脚下炸开一道道短暂的沟壑。
好冰!
银时的手抓住云栖纤细的胳膊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他常年握刀磨出的茧,直刺骨髓,这温度怎么比他还低?他几乎本能地用力一捞,那具冰冷的身体就毫无抵抗地倒了过来。
“该死......”银时下意识低咒出声,手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战场雪地里那些僵硬的尸体。
他手指微颤地摸索着衣襟,用力地扯开并不厚实的和服,几乎带着一股狠劲,把怀里那冰疙瘩似的玩意儿胡乱往里一塞。冰冷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胃里翻搅,双臂却死命收紧,试图用自己那点微薄的体温去对抗怀里死亡般的寒意。
几乎就在被裹紧的瞬间,怀里那冻结的躯体猛地一抖。
云栖无意识地蜷缩在对方最温暖的胸膛,一双冻得青紫的小手死死抓住对方,力量大得指节泛白,整个躯体微微寒战。
怀里的人拼命地在胸前蹭着、拱着、挤着、钻着,冰冷的手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让银时产生一种生理性反胃,他喉头滚动酸味,抬手把云栖的脑袋按进颈窝,表情带着点狰狞扭曲。
“该死该死...麻烦......”他低吼,声音发涩。
更加用力地把怀里冰冷的小身体往上颠了颠,扯住和服裹得更严实,确保那头乱糟糟的白发也塞进衣襟里挡风。怀中孩子发出一声如同幼崽般模糊的呻吟,攥着他的手令他不适。
“啧!”他啐了一口,牙关再次咬紧,臼齿间弥漫的血腥味。
烦躁地抬起脚,沉重的皮靴狠狠踹向墓碑前一个空了的劣质酒瓶。瓶子“哐当”一声飞了出去,撞在旁边的枯树上,碎裂的玻璃渣和残留的几滴浑浊酒液在雪地里溅开一点污痕。
银时用力抓了抓自己那头顽固的银色卷发,死气沉沉深红色眼睛浮现些慌乱和恼怒的情绪。
他看也不看那片被迁怒的狼藉,抱着这团冰冷的小生命,转身朝着登势酒馆的方向快速前去,步履被带得摇晃。
酒馆越来越近。银时甚至能闻到混杂在风雪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和食物残羹的味道。
“喂!”他几乎是撞在门板上,用肩膀去顶那扇老旧的门,“开门!有东西……给你捡回来了!”寂静的街道回响起着坂田银时的吼声和撞门的闷响,老旧门板的木栓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内传来木屐拖沓的声音......
“啧…”一声不耐烦的咂舌声穿透门板,紧接着门栓被粗暴地扯开。
裹着厚重棉袍的登势婆婆堵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溢出,瞬间将门外的雪片照成金絮。她叼着烟斗,皱紧眉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神钉在银时那张被风雪糊住、头发眉毛都结了白霜的脸上,“发什么疯?大半夜撞…”
登势的呵斥刚开了个头,目光却在触及到他怀里那个被深色和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孩子时顿住。
“哼,”登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浓郁烟气,快速侧身让开,声音冷硬得像块冻石头,“什么破烂都往这里捡?当老娘这里是垃圾堆吗?”脚下也不停的把门边一个碍事的空酒桶踢开了。
银时抱着人跨步走进来。
一股奇怪的味道猛地扑面而来,廉价烧酒味、烟味、食物油气和旧木头暖香的浑浊热浪,让银时狠狠打了个寒战。
而怀里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动不动的云栖反应却更剧烈。
“呃!”一声微弱痛苦的抽气声从和服里传出来。怀中人身体骤然剧烈抖动,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指甲几乎要抠出银时的皮肉,喉咙发出阵阵呜咽。
银时被这剧烈的颤抖弄得更加心烦意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抱着人的手臂勒紧。
登势“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将银时手里的‘东西’薅过来,“松手!勒这么紧,没被冻死快被你弄死了!”
银时被这话激得一松手。
登势将云栖身上的单衣一扒,动作迅速地给粗粝手掌倒上劣质烧酒,抹向不断挣扎的云栖身体。
“过来按住了!”登势转头对银时低吼,语气带着浓浓的烦躁。
登势的吼声像鞭子抽在银时神经上。他牙关咬得死紧,喉结滚动着咽下反胃感,几乎是用意志力把颤抖的手按上云栖肩膀。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细微痉挛让他肌肉绷紧,却不敢再松手。
云栖的呜咽在密闭空间里不断回响,每一声都像冰锥凿进银时太阳穴。
“闭…嘴啊!”他哑着嗓子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手上却早已卸了几分力道。
登势用力揉搓云栖青紫的肘关节,劣酒混着药草味在房间弥漫开来——登势偷偷抠了药膏化在酒里。
“嗯......”云栖眼睫微微颤动,半睁着蓄泪的金橙色眼瞳在昏黄的灯光中折射出妖异流光,正好面向一直咬牙压制她肩膀的银时。
银时瞳孔骤缩,右手猛地抓向云栖脖颈——那动作像战场上扼住扑来的天人士兵咽喉的本能防御,指节绷紧的瞬间,登势的烟斗已狠狠砸在他腕骨上!
剧痛混合着骨骼闷响炸开,登势另一只狠狠按住已经不怎么挣扎的云栖,浑浊眼底淬着冰一样看向银时,“弄死了谁赔老娘的烧酒钱?”
腕骨剧痛刺穿幻觉,银时涣散的视野重新聚焦:掌下是纤细脆弱的颈骨,冰碴融化湿漉漉的白发…没有什么天人鬃毛。
“真不知道你从哪挖出来……”登势不再管在一处发呆的银时,她手上搓揉的力道放缓了,正在做着结束工作。
“哼,白毛麻烦精,”做完这一切后,她叼着烟斗,声音闷闷地从烟雾后传来,视线却扫过银时紧绷的侧脸,和已经沉睡过去的云栖“…自带灾星。”这句嘲讽,不知是在说云栖,还是在说此刻脸色难看的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