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
白炽的阳光烤的人眩晕,桥下的河水泛着莹蓝色的波光,鲜红的血液喷洒在赤黄的土地上,然后减缓速度,一滴一滴,坠在他心底。
周围的人群先是屏住呼吸,继而哗的一声,小声的嗡嗡议论起来。又恐惧,又紧张,又兴奋。隔着一座桥,这些人像是在看一场荒诞遥远的能剧。惊愕的尖叫一声,胆怯的拍拍胸口,发现再没有热闹可以看,就足以转身回家、为半夜的谈话会再添一场谈资了。
他觉得身上很疼,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左眼的伤口从没有来得及好好处理过,只是抽空涂了点碾碎的草药,再上一层绷带。他的腹部也有伤,十三点五厘米,来自一把磨得极锋利的小太刀,和一个藏在民居里的小孩子。在赶来江户之前,他背上还插着一根断箭。
他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像是一把火,从身体的最深处点燃起来。他的灵魂就是燃料。这把火,要么把他自己烧成灰烬,要么燃到身外去,令这个世界,也一同葬身火海。
疼痛的感觉不曾间断的翻越上来,像是煮开的茶水上翻滚的泡沫。他静默的看着那些被一颗颗摆在行刑台上的头颅,不言不语,不动,也不笑。他认识他们,——它们。那些都曾是他的下属,同伴,战友。经历了这么多凶恶的战场,用残破的日本刀杀死了这么多拿着热武器的天人,有时食物都供给不足,偶尔甚至连绷带都得从战场上死去的战友身上割下。他们挣扎着活到现在,终于能回去抱一抱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亲人,然后,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被一直以来拥护着的幕府处死了。
处死。
多么残酷的名词。
多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蔑称啊。
站在高处的幕府,是用什么样的眼光,俯视着这些用鲜血浸湿了土地的头颅的呢?
他突然有些想笑。
——有朝一日,待这个世界尽数归为湮土的时候,当江户城在冲天的火光中一寸寸坍塌的时候,他再来看看这些头颅吧。
把这首凄艳美丽的葬魂歌,念给他们听。
不知道,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躁动冤屈的亡灵,会不会愿意显出身体、和他说上两句?
他站在桥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没有意识到,天色渐晚。
凉薄的晚风吹来,带起他紫金色和服的袖摆。艳丽的蝴蝶摇摇晃晃,宛若飞去。
“……喂,高杉。”
一个记忆里总是懒懒散散没个正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没有拔刀。
也没有回头。
站在背后的人安静了两秒,然后拖长声音:
“我说,喂,大少爷,既然好不容易遇见了,就请阿银喝杯酒啊?某个人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吗?喝杯酒又怎么了?不要说你付不起酒钱的哦?阿银会看不起——”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回过头看了一眼。
望进那片暗红色眼睛的深处。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
其实坂田银时站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一开始,他也是来看行刑的。
是的。“看”行刑。
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幕府割下头颅,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最后的那场战役里,队伍溃散,在天人和幕府的双重夹击之下溃不成军。他们全都分散了,只能拼命逃开。他一路上也经历了不少坎坷,还算好命,终于来到了江户。
然后就接连被好管闲事的老太婆和好心泛滥的行刑官救了两命啊。
真是的,身上的债又背多了。
阿银我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看Jump,才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啦。
这样想着,他没精打采的转过视线,然后愣了愣。
不必看到正面,就算那张面孔被刻意扣下的斗笠遮着,他也知道那是谁。
高杉晋助。
……怎么,是这家伙啊。
他无意识的用目光扫了扫别处,看是否有幕府的探子发现这里。
谁让鬼兵队都督高杉晋助的人头这么值钱?好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同学,他就勉为其难的帮忙警惕一眼吧。
反正这个大少爷这么有钱,下一次威胁他请客就是了。
坂田银时纠结的揉着一头乱糟糟的银发。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是这家伙啊。
为什么……
非得要来看这最后一眼呢。
他把目光移向别处,没过两秒,又忍不住瞥了回去。
他不会说什么受伤了靠在我肩膀上哭吧——这样的话。这可是Jump里女主角的待遇。那家伙倔强又骄傲,像只就算受了重伤也不会哼一声的小野兽。哭这种表情,太难为他了。
……更何况,唯一能让他们放心哭泣的人,已经不在了。
银时及时把思维从危险的地方拉扯回来。
他实在忍不住想叹气。
从松下私塾走出来的他们之中,只有高杉是最偏激、最执念、最疯狂……也最念旧情的那个。
怎么偏偏是这家伙啊!
等会要是哭了该怎么办啊!阿银我不会安慰哭泣的男人啦!又不是有着柔软胸器的女孩子,泪流满面的男人哭倒在眼前的话,阿银我说不定会把酒瓶插进恶心男人的鼻孔里去的哦!要是阿银碰见这种情况的话,真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啊!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那身艳丽的和服。
……总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呢。
小时候就算是夏天也会把和服严密的合上,再怎么热也绝对不会和他们一起脱光;长大点儿一起上战场的时候,最开始一起穿着同样护甲的时候倒还好,后来高杉这大少爷自己组建了鬼兵队,就搞了身熨帖又方便行动的制服,那打扮的更严实了,——连手套都戴着,除了脸,几乎也不再露出什么皮肤。
怎么,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禁/欲/系……会骤变成这样吗?
银时盯着薄薄一层浴衣和那夸张绮糜的配色,总觉得……如果在三途川遇见老师的话,会遭遇到令人永生难忘的经历啊。
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旁观的人、看热闹的人、哀悼悲叹的人、监视的人……他们都走了。
坂田银时百无聊赖的蹲在桥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已经不再凝望那些死不瞑目的、悲戚的眼睛。
他看着那道孤寂倔强的背影,看看那根绷得像一把剑的脊柱,看看暮光垂落、映照在桥面上瘦削单薄的影子。
又等了一会,他懒洋洋的走过去。
拉长声音,东拉西扯的说着他自己也记不清的话。
然后,高杉回过头来。他看见那只莹润的、沉绿色的眼睛。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本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脏,又疼的颤了颤。
——是了。
这个男人心底的野兽,那只遍体鳞伤的野兽,那只无路可走、无家可归的野兽。
正在哭泣。
写完这章心情好忧郁,心疼我们总督TAT。
早上突然很想念高杉,所以在这个坑先更一章。
大家好,我是断章,可以叫我D。如果有初次见面的姑娘,你们好啊!(笑。
——于2016年1月8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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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