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鸣本打算第二天便向武当众人请辞的,然而张三丰却笑眯眯地把她留了下来,说是看她昨夜使出的剑法不像是峨眉剑法,想与她讨论一番。有高手愿意与自己讨论武功,这种难得的机会白鹤鸣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坦诚道:“张真人好眼力!我昨夜用的确实不是一般的峨眉剑法。”说罢,她便将自己如何在夜里顿悟细雨愁猿剑的故事说与张三丰听,还道:“说起来这剑法与武当颇有缘分,细雨愁猿这名字还是俞二侠起的呢。”
这倒是张三丰没料到的。他捋了捋胡须,想了会儿才道:“说来也是巧。那段日子莲舟也恰好自行想出了一门功夫。我给他起了名,叫虎爪绝户手。你可曾见识过他使这招?”
白鹤鸣摇头道:“没有。”她想到自己也有段日子没见到俞莲舟,也不知道他现状如何。听到虎爪绝户手这一名称,她心中一动,道:“名为虎爪绝户,可是改自少林的龙爪手?”
“是矣,是矣。”张三丰说道,“鹤鸣,若是你不介意,不妨我来向你演示一遍这虎爪绝户手,你来向我演示一番你想出来的细雨愁猿剑?”
白鹤鸣吃了一惊,想不到张三丰作为武林泰斗,竟然愿意亲自向自己展示武当功夫。她忙躬身道:“那细雨愁猿剑不过是我当时灵机一动想出的,算不得什么好招式,怎么好劳动您亲自来给我演示武当的神功呢?您救过晚辈的命,若是您想看我的剑,我直接演示给您看就好了。”张三丰摇头道:“闻道有先后,然武功高低却不是完全根据先后顺序而来的,说什么晚辈长辈的,都是虚名罢了。人活在这世上,只需求个问心无愧四字。”
两个徒弟都承了白鹤鸣的情,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近年来张三丰极少显示武功,就连殷梨亭和莫声谷两个亲传徒弟的功夫也大都是由宋远桥和俞莲舟代授的。他年纪大了,隐约已经摸到了传说中的大道,便也看淡了生活中的功名利禄,现在唯一能让他放不下的,也就是他这些徒弟们了。上次白鹤鸣来武当,张三丰虽也见识了她的功夫,却也看出她还未能深切体会到功夫招式背后的博大精深之处。然而昨夜见白鹤鸣舞剑时情致合一,剑法中既有清风明月之洒脱,亦有细雨连绵之愁怨,他便知道这孩子必然悟了些事情。
白鹤鸣见他坚持,便也不再推脱,将背后的倚天剑解下,暂且放在石桌上,拔出自己的剑说道:“还请张真人赐教了。”她闭上眼,脑海中回忆的是灭绝师太教给自己的峨眉剑法,手中使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套。峨眉剑法要求剑行如燕飞,剑落如风停,而细雨愁猿剑偏偏是慢剑,反峨眉剑法之道而行之,剑行时剑意连绵不绝,剑停时剑风依然不断。若是一般人看了,还以为她是故意将招式演得缓慢,使张三丰可以看清楚,但张三丰本人却是一下就明白:“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郭姑娘可谓是后继有人了。”
张三丰想明白白鹤鸣这剑的妙处,便想通了昨夜白鹤鸣为何能对上内力高于自身的张松溪还不落下风。他近年来大多时间都在闭关,为的就是能再武学上多有精益,也想过能否能贯通出一套以弱胜强,后发制人的灵巧功夫。只是他总是想的断断续续,又逢俞岱岩重伤,张翠山失踪这种大变,于是这套武功便是遥遥无期。白鹤鸣这套剑法恰好合了他的心意。只是他武功极高,片刻之间便也看出了这细雨愁猿剑的不足之处。
待到白鹤鸣一套剑法毕了,张三丰便先抚掌赞道:“好剑!”又道:“只是这剑法求的是四两拨千斤的灵巧功夫,然而剑法本名为‘愁猿’,难免有怫郁悲愤之气,反倒让剑变得外松内紧,似韧实脆。”
白鹤鸣听他一句便点出自己剑法的问题,顿时倍感佩服,连忙请教道:“张真人所言甚是,我在练习时也发现了这些。只是剑法求的是神形合一,我悟得此剑时心中百结愁肠,幽愤难言,前一段又听闻俞三侠蒙此大难……还请张真人教我如何修改这套武功。”
张三丰低头沉吟,步入中庭,手足轻微比划了几番,最终摇头道:“我此前也有想过要创一门这样的功夫,只是一直未有时间前后贯通。我之前说要教你虎爪绝户手,然而这毕竟是莲舟自创的功夫,由我来教你确实不妥——”
白鹤鸣听他这般说也不气恼,反而道:“这就对了。晚辈不过一点微末功夫,怎么担得起张真人您——”她话未说完,便听得张三丰道:“真要公平起见,我还是得给你演示一番我自己想出的功夫才好。前几月岱岩蒙难,我心里难受,便悟了套拳法,或许教你这个才最是合适。”
白鹤鸣一呆,心想自己一个峨眉派弟子,哪里还能让武当派掌门教自己功夫呢?然而人这一生,能有几次见到张三丰这等顶级高手出手的机会?因而她只叫了声:“张真人……”便说不下去了。
张三丰见她渴望又担忧的表情,淡淡一笑:“我创立武当派,讲求的是行侠江湖,多行仁义之事。早些年郭靖郭大侠曾经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又何必在意那些江湖门派之见?你师父肯定也不会介意你多学点别派的功夫的。况且这路功夫我只恰好给翠山看过,旁人也不晓得这是武当的功夫。”
如果是白鹤鸣的话,灭绝师太应该恨不得她能把其他各派的精华全部学来才是。
张三丰伸出右手,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白鹤鸣屏气凝神,先是看出“顿首”、“丧乱”几字。好在她以前曾经学过几年书法,来到古代之后虽然未曾特地重温过,此刻却也能记起这是王羲之的名作《丧乱帖》。王羲之先人之墓被一毁再毁,自己却不能前往修整,因而帖中字字含情,句句显背,是从古至今伤心沉痛之罪。
白鹤鸣以前也临过这帖子。只是她当时年纪尚小,又长在现代,那些生活中的忧虑怎么比得上走入江湖之后所看到的人世冷暖,生死祸福?直到她亲眼见到大都百姓苦不堪言,身遭俞岱岩残废在床,方才懂得世事无常,懂得王羲之笔下“丧乱之极”、“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等等言语之意。只是片刻,她便想到定然是俞岱岩受了重伤之后,张三丰心情悲愤,才会临习此帖,进而顿悟。
《丧乱帖》全文不过八行六十二字,白鹤鸣见张三丰先是以指为笔,后逐渐施展开来,拳脚并用,分明将书法化为了一套高明的武功。每一字都包含数招,而每个字的笔画不论多少都兼有王羲之行书中清刚峭拔之意。白鹤鸣看得是目不转睛,自然发觉张三丰写完《丧乱帖》后开始写起了别的字。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她情不自禁地读了出来,喃喃自语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二十四个字中两个“不”,两个“天”都被张三丰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了,千变万化,妙不可言,让白鹤鸣忍不住想起《兰亭序》中王羲之对“之”字的处理,忍不住也用手指开始模仿起张三丰的一笔一划。
这一套拳法张三丰确实只对五徒弟张翠山演示过。那夜张翠山正为俞岱岩的伤势而忧心的睡不着觉,出门便在机缘巧合之间见着了张三丰练习这套拳法。师徒二人那时心神合一,又都通晓武功书法,张翠山不过看了一遍,就把这套精妙功夫全给记住了。只是后来张翠山为报俞岱岩之仇下山,随后便在王盘山屠龙大会上不知所踪了。
张三丰想到此,叹了口气道:“为这屠龙刀,几乎损我两名弟子。”他见着白鹤鸣放在桌上的剑,又见她腰上还挂着一把,便问道:“你怎么带着两把剑?”白鹤鸣无藏私之意,将自己如何寻得倚天剑,灭绝师太又如何将倚天剑交由她保管等事一一道出。
白鹤鸣把包裹着倚天剑的布打开。那寒光一慑,张三丰便知她所言非虚。他拿起倚天剑略微拔出,只见露出的剑刃上映照出一张垂垂老矣的眼睛和几缕白发,叹息一声,将剑重新插入到剑鞘中。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张君宝,此刻已经老了。而那个曾经□□潇洒的少女也早已作古。
“最近十几年我一直没看到峨眉派有人用这把剑,原来是不慎丢了。你能找回这剑真是再好不过了。”张三丰感慨道,又问白鹤鸣:“倚天剑乃不世出的神兵利器,怎么你师父给你,你却不用它?”
白鹤鸣道:“此前俞三侠送过我一把佩剑,我觉得很好用。现在已经用习惯这把剑,也就不想换了。我此前和师父说过,但师父还是希望我能肩负起保管倚天剑的责任,所以我只好天天背着它,还得日日提醒自己小心。”她边说边给张三丰看自己手上的剑。
张三丰接过她的佩剑,稍微一掂,便知此剑确实不错。虽然不能和倚天剑这种神兵相比,但俞岱岩应当是有心花了不少钱在这把剑上。他正想夸夸这把剑,余光瞥见那剑上还挂着个莲花样的剑坠,赞道:“这剑确实不错,剑坠配得也别致。”
白鹤鸣想起俞莲舟来,笑道:“说来也巧,我的佩剑和剑坠,也都是从武当这儿来的。”不等张三丰追问,她便解释道:“想来此等小事,俞莲舟应该没和你们提过。大都一行我和他分别的时候,他说这剑坠重量恰好,偶尔练练长穗剑也不错。”
那铜莲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听到自己二徒弟也会送人礼物,张三丰心道了声难得,说道:“看来你确实是和武当有缘,以后若是得了空,可要常来武当,就当是陪陪我老人家吧。”他笑的和蔼,白鹤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抱着自己从汉阳走到川西的老人,心下一软,道:“好,我有空了一定来。”
[1]对《丧乱贴》的分析来源于金庸原著和百度百科上的各种解释,大量描写选用了《倚天》里的第四章。
*上一个看张三丰这招的是张翠山,老张也是想到了张翠山失踪的事情,心里难过才又打了一遍这招。
*老张现在只知道老三x鹤鸣这条线,关于俞莲舟和张松溪他还没往那处想,这两人都挺能藏的。等白鹤鸣后面多上几次山,他就会发觉自己的弟子怎么审美如此的一致(指看上同一个人)
九十岁的张三丰(喜悦):老三真是上道,知道给姑娘挑好的礼物
九十岁的张三丰(疑惑):什么?这个莲花是老二送的,他也会给女孩子送礼物?这……
一百岁的张三丰(看见自己一群弟子跳下来救白鹤鸣而面色不改):武当上下齐心协力,其利断金啊。鹤鸣,你私下给我一句话,你到底看上了哪一个?
另一个百岁寿宴小剧场:
解决完各派来捣乱的人之后,鹤鹤和七侠 张三丰一起吃饭
张翠山(憨厚):你看白师妹和三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殷素素(冷静):我看不止。
张翠山(疑惑):不止是天造地设?
殷素素(微笑):不止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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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二章 丧乱帖中有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