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元兵袭击,白鹤鸣一人一马当即偏离了宿州城的方向。更兼她路上还碰到了周子旺,等安葬好了周子旺的尸身,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她拿着罗盘,下午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之前路过一个稍微有点人气的小村子,便决定在此暂且休息一夜。
因为起义军和元兵今年夏天以来在皖赣之地交战过,村子凋敝,百姓房屋多有破损。白鹤鸣进村之后,甚至没听到什么家禽的声音。大概也是因为之前被元兵或者是起义军洗劫过,村民防备之心很重。见得白鹤鸣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众人纷纷躲进家中观察,便是看这白鹤鸣牵马步行,也没有人上前去打招呼。
白鹤鸣以前当过流民,知道每日担惊受怕的滋味。她看着害怕的村民,又看看即将暗下来的天色,深深叹了口气。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她今晚就得睡在树林里。冬天要来了,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若是留在村子里,这些警惕的村民多半也不会让她进屋休息。
白鹤鸣向来不强人所难。她怕留在村子里村民晚上睡不安生,便刻意牵着寤生从大路走出村子。等到夜幕降临之时,她又牵着寤生偷偷摸摸地进了村。担心小马发出声响,进村前她还特意安抚了寤生道:“寤生寤生,一会儿我们偷偷进村,你可千万不要叫。”
没有人相伴,有马好像也很不错,至少有的话也可以对马说。
她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到了一家稍微大些的屋子,蹑手蹑脚地进了人家的马厩。路过的农家院子里晒着一些衣服,角落里还放着两三个坛子,可能是农民腌了酸菜,用来过冬。马厩里没有马,却屯了一些干草。
白鹤鸣把寤生牵到棚子里,再把干草铺在地上。干草睡起来也很温暖,翻身的时候会有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像在稻田里睡觉一样。这户人家晒得很够足,她能闻到稻杆上阳光的温暖。
有马厩,有猪圈,院子的面积还不小,这户人家应该是村里有名的富户了。只是马厩备了干草却没有马,猪圈鸡圈里没有任何牲畜……白鹤鸣猜测是被此前路过的劫掠者刚刚抢走了,可能是蒙古人,可能是起义军。
也可能是江湖人士。
马厩的屋顶漏了个小洞,白鹤鸣能从中看到许多星星。她想起来自己上一次住马厩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次她和所谓的父亲睡在地上,还没有干草可铺。地上湿漉漉的,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但忙于逃命的父女二人都没有在意这一点。
果然,活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开始反省自己:“今日原本可以不用与那蒙古鞑子交战的,避开就是了,何必与对方打上一场?”武功渐长之后,她胆大包天的个性就不自觉地显露出来,有时候甚至到了鲁莽的地步。她心想:“若是像当时在南昌一样走火入魔了呢?若是那些蒙古人里有像方东白一样的高手呢?他们当时又没有再做什么非要我去阻止的事情,师出无名,反而白白拖累了进度。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反而就是骄傲自满。龙有龙道,蛇有蛇道,虫有虫道,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多得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想着想着,白鹤鸣就睡着了。睡到一半,她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便醒了。原来是这家人的一个小男孩起夜,正要去茅房上厕所。小孩子上完厕所后,瞧着马厩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不敢前进又不敢后退,呆站在了原地瑟瑟发抖。
山民节约,夜里上厕所这种事情是断然不会点灯的。在漆黑得不见五指的夜晚里,白鹤鸣瞧见小孩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恐神色,想了想,还是起床了。
她移步到小男孩的身后,捂住他的口鼻,低声道:“别害怕,我借宿一下,明天就走。”
白鹤鸣发现自己的安慰起了反效果。原本小孩可能只是疑心马厩里有东西,现在她像个女鬼一样迅速移动到了人家的身后,还捂住人家的嘴,吓得小孩直接尿湿了□□,无声地哭了起来。她也顾不上小孩可能会喊人,连忙松开手,道歉道:“你别哭啊,我真的只是来借宿的,不来抢东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你别叫人好吗……”
小孩哭哭啼啼,看着“女鬼”蹲在自己身前,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没反应过来,倒是真没叫人。白鹤鸣拿着手帕在他脸上胡乱擦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快回去睡觉,不然要着凉了,我也继续回去睡觉。”
她几次移动,脚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孩子压抑着哭泣声,两个人的声音加起来竟然还没有屋里男主人震天的鼾声大。
小男孩哭够了,好奇心也就上来了。他望着白鹤鸣,结巴地问道:“你……你是鬼吗?”白鹤鸣难得被人噎住。果然小孩天真无邪,说话也最是伤人。她苦笑道:“你看有姐姐我漂亮吗?”小男孩一愣,倒还真借着一点星光端详了她一阵,认真点了点头。白鹤鸣顺着话继续道:“你说话,世上哪有我这么漂亮的鬼。”男孩被她唬住,问道:“那你是人咯?”
白鹤鸣没想到自己不仅要确认性别,还有要确认物种的一天。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
小男孩想了想,忽然又问:“那你是江湖……江湖侠客吗?”白鹤鸣道:“算是吧。”
小孩犹豫片刻,似是想说什么,又似乎很紧张的样子。白鹤鸣虽然困极了,却也不催他。他看看四周,手指不安地扭动在一起,小声问道:“前……前几天,有一个江湖侠客来了。”
小男孩没有读过什么书,说的话也支离破碎。白鹤鸣却从中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大意是这段日子元兵和起义军在此处展开战斗,他们村子被双方人马都劫掠过一遍。所以等蒙古人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们家里真的一点余粮也没有了。蒙古人不依不饶,要抢走他们用来过冬的那一点粮食。正在此时,一位大侠出现,走路无声无息,帮他们打退了那一波蒙古骑兵。
当时那位大侠是告辞离开了,然而几天之后,便有新的一队蒙古骑兵呼啸而过,追赶着那位大侠。村里的人生怕被残暴的元兵发现,纷纷都躲在了家里的隐蔽处,不是在后院的水缸中,就是在深深的地窖里。后来这一波元兵折返回来,又把村子里的每一户都洗劫了一遍。
小男孩结结巴巴道:“我听别人说,后来他被蒙古人,逼、逼到那边的山坡上,然后跳下去,摔死了。但是他很厉害,像你一样。江湖侠客不会死,对不对?”白鹤鸣叹了口气,道:“江湖侠客当然是会死的。只有女鬼才不怕死。”
她的表情虽然一如往常,心里却开始担忧起来。
已知俞莲舟确实正在帮助起义军残部藏匿,应该就在此处活动,又已知俞莲舟嫉恶如仇,如果碰上蒙古骑兵,人不多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动手救人,再已知这位摔下山崖的大侠武功高强,好吧,这个是据说的……按理来说,一切都不会那么巧,但看看俞岱岩的故事就知道,江湖里很多祸事就是没有道理、莫名其妙的。万一俞莲舟也遇到什么事情了,那该怎么办?
在白鹤鸣沉思的时候,小男孩道:“他像你一样厉害,虽然掉下去,但肯定不会死的。”他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如果那个大哥哥还活着,元兵或许就不会回头来抢村子了。白鹤鸣道:“当时元兵往哪个方向走了?”小男孩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顺着村子大路走到尽头,再往上坡上,再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白鹤鸣一听,就知道自己肯定找不到他说的地方。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说不定连前面的故事也有不真实的地方。因为如果所有百姓都躲起来了,那是谁看见这个“大侠”跳崖了呢?但也或许真的有人偷偷看到了这个场景……总之,这种故事就和周子旺被元兵杀了的消息一样不准。
小男孩问道:“你们都是江湖侠客,你能去看看他吗?如果你找、找到他,我就跟着你走。”白鹤鸣一惊,拒绝道:“白天帮你去看看,但跟我走就不必了。”小男孩道:“我想当大侠。”
此刻他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刚刚被女鬼吓哭的模样。
白鹤鸣开玩笑道:“你都被我吓破胆子,都尿裤子了,还当大侠呢。”
这年头,活着就不容易了。这个小孩养的看起来还不错,甚至有几分白净,一看就是有人疼爱的孩子,说不准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提天赋高低,她可不干让人骨肉分离的事情。
小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如果我不跟着你走,我妹妹就没有饭吃了。”那群说着陌生语言的高大男人闯进了他们的家,抢走了地窖里的粮食。深夜他睡不着,听见母亲和父亲在商量,说要把妹妹送到隔壁村。如果他不在家里,那妹妹就可以不用去隔壁村了。
白鹤鸣叹了口气。她自己能力有限,是真不喜欢收留小孩子,但如果小男孩的妹妹被送走,谁知道那个女孩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也许会变成童养媳,也许会为奴为婢,还有更差一点的结局她都不敢想。
她想了想,问小男孩:“你妹妹多大了?”小男孩比划了一下,说道:“她这么高了。”他虽然话说不伶俐,脑子却是不错,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大侠似乎想要带走妹妹。但让对方带走妹妹,真的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妹妹很好。种地、打水、提东西,她什么都会。”白鹤鸣见他不太肯定的神情,解释道:“把你带走,你们家没有男丁,也没有余粮,说不准你爸妈还是要把你妹妹送走。如果我找到那个男人,你爸妈也允许,就让你妹妹跟着我走吧。”
看着小男孩笃定地点头,白鹤鸣苦中作乐地想:“我当年也是被张真人这么捡来的,说不准我也能给峨眉派捡一个好苗子回去呢。”成为女侠未必是这个时代里女性最好走的道路,但有路走总比没路走好。
继续睡觉前,她想起来一件事。
“明天我去附近找找,带着我的马不太方便。”白鹤鸣掏出一枚铜钱,交给小男孩,“这是保管费,你和你爸妈说一声,我的马在你们家放一天。”
这种还算富庶的村民,应该不至于卷了寤生逃走,把马给吃了或者卖掉也没有必要。
次日一早,白鹤鸣就动身去找人了。小男孩给的方位忒不准了,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她顺着大道走了好一阵才找到一个疑似山崖的地方。那山崖其实不高,但坡度很大,如果从上面直接跳下去,很难说人能不能活着。
她绕路到山崖下,一番找寻之后已经是下午。一天竟然又要过去了。
眼见得寒意愈发深重,白鹤鸣心想上去容易下来难,而且万一对方还活着,自己这样也是救了条人命,便不急着回去,待到黄昏后继续打着火把找。
找着找着她也累了,找了个石块一屁股坐下。她岔开腿想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忽然却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她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手!
顺着那手往上,原来灌木丛间躺着一具男尸。从腐烂程度来看,似乎就是这几天死的,与小男孩所说的事情相差无几。那男尸趴着躺在草丛里,四肢皮肉皆已被野兽鸟虫啃食了一部分,只是从身量来看,倒是真的与俞莲舟相差不多。
这不是白鹤鸣第一次近距离看尸体,却是她最害怕的一次。
她绝不希望自己脚下的这个人是俞莲舟。
把这个人翻过来的时候,白鹤鸣终于松了口气。如果说从背影还无法断定的话,那从正面看,这人就肯定不是俞莲舟。未免出了什么岔子,她打着火把凑近了端详,忽然一愣。
这人好像长得和昨天追杀她的人有点像?
白鹤鸣有些不敢肯定——她有一点点脸盲,而且这个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脸也已经发紫发青。她把视线转移到对方的手上,遗憾地发现他的双手已经被野兽啃食了不少。以她的水平,只能看出这人之前练过武,但看不出练得是何种兵器。
她翻找了对方身上,只找到一块样貌平平的令牌。瞧着像是丐帮的,背后还刻了名字。正当她拿了令牌,准备起身之际,有三个人忽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那三人都是一副乞丐打扮,为首那人身材魁梧,长手长脚,背上足足背了五六只布袋,身侧两人瞧着却没什么特别的。只听那为首的年轻乞丐大喝道:“你是何人?”
白鹤鸣猜他们是丐帮的人,抱拳道:“在下峨眉派弟子白鹤鸣,请教尊姓大名。”那乞丐道:“原来是白女侠,在下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怎么能污了女侠的耳朵。”白鹤鸣见得他背上五六只布袋,心想这大概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位份算不得低,便问道:“既然是丐帮弟子,敢问这位弟兄,你们帮主此刻身在何处?我行走此地,有要事要告知与他。眼下这位不幸罹难的兄弟正是你们丐帮的兄弟,还得一起让他入土为安才好。”
周子旺的事情她要告诉对方一声,而且说不准俞莲舟此时也在丐帮。
那旁边的乞丐喝道:“帮主何等英雄,怎么是你这个女娃说见就见的?”另一个乞丐也喝道:“你说你是峨眉弟子,有何证据?”
白鹤鸣大为惊奇。要知道丐帮帮主史火龙在武林中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怎么门下弟子如此无礼。但转念一想,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良莠不齐也是常理。她拿出峨眉弟子的手令,展示给为首的六袋弟子,客气道:“此乃峨眉手令,在下确实是峨眉弟子。请问史帮主身在何处?”
按理来说,看完手令后应该就没事了。
那六袋长老上前查看,白鹤鸣也让他凑近了看。那人又道:“你刚刚这人是丐帮的兄弟,身上有令牌,又是怎么回事?”
白鹤鸣便从怀里拿出令牌,本只是借给他一观,到时候亲自交给史帮主。谁知那六袋长老竟然左手一挥,竟是要明抢她手里的令牌!她右手往后一缩,那人右手瞬间挥来一掌,劲力十足,直直打向她的胸口。
与此同时,那旁边两人也从怀中拿出暗器,向她射来。
*剧情章,我保证鱼二下章一定出场(鱼二:下一章,又是下一章)
*给鹤派发徒弟的路上
*倚天原著里的丐帮已经很拉了,后面几代所托非人,基本没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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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蓬头稚子尚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