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云烟眨眼过
倏忽之间,已过月余。
武当七侠多年重聚,一时间都舍不得分离,便在山上交流武艺,畅谈这十年江湖事,多年时光仿佛从不曾走过一般,七兄弟依旧如幼时般亲密。
张真人也难得的没有闭关,亲自指点武当弟子武艺,喜得一众三代弟子每天都跟过节一样。
那日妄想掳走张无忌的蒙古军装汉子,被张真人重伤,瑶光还特意看了一眼,果然是玄冥二老中的鹤笔翁,不过可惜的是,后来被趁乱救走,想必救走他的就是那个师兄鹿杖客了。
因着张无忌被救了,没中玄冥神掌,自然也就不用大家帮忙驱寒毒,他现在成了瑶光的小尾巴,因回来的路上屡次被这位师兄搭救,后来听殷素素说,一家人能得以平安,也多亏了他,心中就十分感激,每日跟着他跑来跑去。
宋青书这些年渐渐长大,因前面有一个十分杰出的瑶光师兄做对比,他虽然资质超群,但较之瑶光总是差着那么一点。
而且,武当七侠虽也宠他,但如今他们都开始收起徒弟,三代弟子多了,宋青书在其中更加显不出什么来了,尤其是那批和瑶光同龄的弟子,有些资质虽不行,却很是刻苦努力,只要稍微一个不用心,就免不了落后于人。
如此一来,宋青书打出生起就没有什么优越感,加上同龄人多了,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一起习武,他性格也被带的开朗豁达起来。只后来因崇拜父亲,便总是学着掌门人宋远桥的样子,板着一张脸,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
等到张无忌一来,年纪最小,成了小师弟,宋青书心里起初还暗暗欢喜,觉得总算多了个比自己小的。谁知道,这个弟弟却总是喜欢跟在瑶光师兄的身后,对其他师兄不怎么注意,而且,言语幼稚,性子单纯的近乎无知,真亏的瑶光师兄还能有耐心一一回应他。
莫名的,他就是对张无忌看不太顺眼。
事实上,张无忌并非幼稚,而是他幼时环境远离人烟,不太懂得如何与人交流,好不容易从海中孤岛回归陆地,目之所及,耳中所听,具都是一群打着名门正派旗号的恶人,用出各种威逼利诱手段,试图让自己一家人说出他义父谢逊的下落。
他本就聪明,看到的这些事情,就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外面的人都这般坏’的恐惧之感,又想‘外面这么多坏人,我还不如回冰火岛,和爹爹妈妈义父一起,不知道多快乐,最后带上师兄一起,让那些坏人再也找不到我们’。
他心里这样想,就说了出来几次,却被大家笑话孩子话,不曾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说了。
尤其是,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义父的行踪,所以,每日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多说。只有在他信赖的父母和瑶光面前,他才敢露出些活泼的本性,这也是他一直追着瑶光跑的主要原因。
张翠山是个男人,对幼童的心思不是很在意,而且,如今兄弟相聚,也就没顾上察觉出自家儿子的不对劲之处。殷素素虽心思细腻,但她只觉得无忌怕是被那些人吓到了,过些日子安全没事了,自己就会好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唯独瑶光觉得,这张无忌小小年纪,竟有一种奇特的厌世思想,而且,他的性格有些软弱,思维模式也很是不同寻常。
比如,这次回来,遇到了这些坏人威胁,第一个反应不是练好武功将来把这些坏人打败,让他们再也不敢威胁自己,而是想‘不如回冰火岛去,让那些坏人再也找不到我们’。
这天,瑶光给大家讲故事,讲到一恶人为夺武功秘籍杀人全家,被杀之家的遗腹子带着藏起来的秘籍苦练武功,长大后用出种种手段来报仇雪恨,其中,善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很是畅快。
当时听完,宋青书就喊了一声‘痛快!’又道:“大丈夫快意恩仇,当如是。”
开阳则沉思了一下道:“虽则痛快,但其中鲁莽行事之处颇多,应当更谨慎一些才对,否则仇报了,自己若是也栽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旁边又有数名弟子讨论主角报仇方式,比如应该怎么怎么做更解恨;比如有些举措不够完备之类……
唯独张无忌开口道:“不要报仇。只要一家人还能在一起,武功秘籍又算什么,那人要夺,一开始就让他拿去好了……而且,就算报了仇又有什么用?爹爹妈妈再也活不过来,报仇能让他们活过来吗?”
一时间,众人齐齐沉默。
恰好宋远桥和俞莲舟路过,不由得停下脚步。
宋远桥上前一步,弯下身子抱起张无忌,对着俞莲舟感叹道:“五弟的这个儿子,心地当真太过纯善了。”
俞莲舟默默点头。
宋青书见了,一时就有些不忿。
少年意气,本就多是悍勇,讲究的就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曾像张无忌这般圣母心,其他人惧怕掌门人和俞莲舟的严厉,不敢吭声,唯独宋青书却站起来道:“这样说,难道就不报仇了?让人杀了全家,都当作没发生过,苟且偷生活下去,枉为人子。”
宋远桥见他顶撞长辈,有些不悦,但见儿子气势十足,虽则显得过于咄咄逼人,但颇有‘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无畏无惧,也不能说他错了,就耐心的说了一句:“青书,有时候,宽恕比仇恨更需要勇气。”
宋青书一时气急,张口道:“父亲这么说,难道有朝一日父亲你被人杀了,我还要宽恕那人不成。”
这话说的实在混账,俞莲舟一巴掌拍过去,拍在他肩膀上,把他拍了一个踉跄,冷声道:“青书,给你爹道歉。”
宋远桥一开始是有些怒,可仔细一想,这孩子并非诅咒自己,相反,很是重视自己,才会因为自己说到什么宽恕仇人而生气。
他于是放下张无忌,搂住自己儿子,低声道:“青书,我并非说你错了。只是,若真有那一天,我宁可你每日开开心心的,也不愿意你的心日日被仇恨所充斥,有的时候,仇恨不止能毁灭你的仇人,也能毁灭你自己,它会让你寝食难安,每一日都在悲伤、痛苦、恐惧中徘徊。”
瑶光在一边看热闹,他本来只是瞎编一个狗血江湖故事打发时间,大家讨论着玩的。结果,从张无忌一发言,这事情就急转而下,最后,更开始挖掘起故事深意来……还越说越有深度了,着实让人无语至极。
看着眼前的情况,他也有些讪讪的过去,道:“大师伯,二师伯息怒,都是瑶光不好,胡乱瞎编故事,闹得大家不开心,我这就讲个笑话将功赎罪,再不讲故事了。”
宋远桥抬起头,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方才开口道:“瑶光你为大师兄,武当三代弟子以你马首是瞻。但凡说话行事,总需多加考量,给师弟们带个好头,也免得让大家走错了路。”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瑶光慌忙站好,恭恭敬敬的垂手道:“瑶光晓得了。”
宋远桥嘱咐完瑶光,又温言安抚了一下宋青书和张无忌,这才同俞莲舟转身离去。
瑶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掌门师伯平素很是和气儒雅,但对规矩大义什么的很看重,自己性格有些散漫,实在不太擅长应对。
他转头,见宋青书还是一脸不悦的表情,张无忌却是满脸的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如此,两人却都站的远远的,似乎都不愿意靠近对方。
瑶光不由得一叹,这两人难道是天生冤家不成?彼此这么不对付!
又过了些时日,张无忌总算和三代弟子混了个脸熟,似乎也渐渐有些弟子接受了这个性情有几分软弱,心地却很是良善的男孩。但也有一些如宋青书一般,颇有锐意进取之势的弟子,对张无忌的‘善良’很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瑶光生性不喜操劳,自觉度过武当一大劫难,便又放松下来。他一边缠着俞岱岩,一边琢磨琢磨自己的武功。他竟没有发觉,三代弟子之间居然开始拉帮结派起来。不知不觉的,分为了两派,一派是宋青书,一派是张无忌,平时练武,互相有个比试,时而有针锋相对的迹象。
宋远桥和张松溪其实曾经私下讨论过武当下一代的接班人,初时以为瑶光可当此任。
但瑶光虽关键时刻的确担当的起重任,可平时却多有散漫,时不时还有一些任性妄为的冒险举动。这些举动普通弟子可以做,但若承担一个门派重任的掌门人是绝对不能做的。而且,他太过于依赖俞岱岩,甚至到了那种一不见俞岱岩就心神大乱的程度,这让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师徒感情怎么就深厚到如此地步?
后来,又想是不是培养下宋青书。
青书小小年纪,却已经可以称得上文武双全,学业武功又都出类拔萃,为人很是讲义气,三代弟子中,人缘很好。可后来看,却发现他少年得志,年少气盛,很是自傲,行事又颇有一股子不的目的誓不休的决绝。这种韧性是很好,可有时候太过执着了,就容易变成偏执,所以,他也只能先放一放再说。
最后一个人选就是张无忌。
张无忌如今也是年幼,武功学业尚且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他性格纯善,天生有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气质。但他宅心仁厚,不愿伤人害人,就总是在退让,一次次退让就显得很是软弱,尤其是,有时候遇到事情,他还时常犹豫不决,显得不够果断。除非他日后长大能改掉这些缺陷,否则,这继承人也是不能选他的。
讨论来讨论去,宋远桥都忍不住叹气道:“怎么各个都很出色,却各个都有些拿不准?”
张松溪笑道:“大哥莫不是想偷懒不成,如今,您身体康健,起码能撑武当二三十年。他们这些小孩子一个个的,都年纪还小,心性不定,我们且让他们各自发展,十年之后您再看,心中就该有答案了。就算还有不足之处,我们一众兄弟都还在,总有一日能看到他们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的。”
宋远桥道:“也只如此了。”
瑶光从未想过武当掌门一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一众师伯师叔拿出来讨论好几回了。
如今,他烦心的是另一桩事情:武当山的麻烦事解决了,兄弟们也都平安团聚了……自家师父想要下山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