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坐忘有好多年好多好多年都没来过三一门了,看门却知道这个名号,直接让人进了,小弟子说师叔有吩咐,要是坐忘道人绝不拦门。
坐忘道了声谢。
“我给您带路——”
“不必,我知道路。”
“那前辈请——”
她往里走,双足**,足尖点地,脚步声轻得好似羽毛,无风盈袖,发自飘渺。
炁化双翼,蝴蝶振翅。
迎面跑来的年轻人顿时被吓得后退。
“操!又来一个老妖精——不是,前辈!前辈!”男人双手合十,“小子不懂事,您放过我吧!”
那剑上有血。
“滚。”
她说。
“谢谢前辈饶我狗命!”
坐忘绊倒了那男人,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他,口中吐出三个字:“无根生。”
男人一个哆嗦,一个鲤鱼摆尾做出了战斗的姿态。
“我说了,”她说,“让他滚。”
“……”
坐忘侧身。
男人拽着一个呆住的男人离开了。
她注视着那个人的衰老之态,走过去。
老人眯仔细去看,有些吃惊地举起手,抚摸她的脸:“百一……”
她露出了一个笑,苦涩,无奈。
“左道友。”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
“晓梦迷蝶——你成了。”
“我弃道了,道心碎了,”她说。
“什么道?”
“剑修,杀生道。”
老者脸上很是惊愕,看她手里的剑。
她自斩下那只蝴蝶之后就再也不用剑了。
她说:“帮我正道,左若童,帮我正道。”
坐忘握紧拳头。
她望着他,从清明的衰老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雪发红唇,眼睛里是淡色的光,一袭白衣。
从少年惊鸿到垂垂老矣。
若是见过得道,怎么安心自己是正确的?
自己走得正确吗?
逆生三重能通天吗?
“我……”
左若童深深地吸气,再吐气。
“我知道。”她覆盖上左若童的手,叹息着,“我知道。”
她扶起左若童,青春正好,垂垂老矣。
他不该在最好的时候遇见百一,百一带他见了大道,惊鸿一瞥,念念不忘,放不下,放不开,求道、得道、证道,他有心魔,逆生三重没有尽头,他见了别人临门一脚,总是想知道进了门会如何,之后会如何。
坐忘深深地凝望她们。
深深深深地,凝望他们。
师娘杀了自己的姊妹,所以她再也杀不了人了,哪怕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做不了,她也不该利用朋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令他们生出心魔,自己日夜难安。
她在偿还自己罢了。
无论是弃道,还是送道。
师娘在补偿的只有自己的一个心安。
正道,正道。
正殉以为道。
道可负千万,惟心不可负。
多谢师娘指点。
坐忘找了一块石头打坐,她总是习惯自己的,无情道,无情道,无情是什么道?是草木无情吗?还是心若顽石?
都不应当是。
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无情,是爱过春风的无情。
坐忘问自己有情吗?
何来情?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百二!”
坐忘回头,陆瑾眼底还有泪,问她来做什么,坐忘道人是什么意思。
坐忘看山,青山如翠,山雾袅袅。
“百二!你们到底来做什么!师父发生了什么!”
坐忘叹息一声。
“左门长,天命将至。”
陆瑾揪她的衣领子:“你胡说!师父刚刚达到三重!他已经要成仙了!”
“逆生三重通不了天。”
陆瑾冲着她的脸给了一拳。
“你胡说!”
坐忘一手摁着他的脑袋把他摁地下了。
“逆生三重通不了天,左门长天命将至,师娘来见他最后一面,我来替师娘收尸。”
“你胡说!你胡说!我杀了你!百二!你胡说!”
他不信,不想信。
坐忘看着天,任他哭喊。
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
求死,不过求仁得仁。
原来如此。
本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