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翻涌起来了。
这次的前世是一个叫莲姬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虽然我早就忘了我穿越前长什么样,却无端知道,她与我先前的容颜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较我更为柔和秀气一些。
莲姬生于中唐时期,是那时小有几分名气的舞姬。莲姬是她做舞姬时的花名,至于她真名叫什么,除了她自己,谁在乎呢?包括我,她的来世。
朝中一位高官看中了莲姬,将其纳为外室,居于别院。高官年纪较莲姬大了不少,家中子嗣单薄。但莲姬成为他的外室后,很快就为他诞下了一个男丁。
莲姬生来六亲淡薄,血里带风,恰如雾里飘萍。高官给她了不必辛勤求生的居所,教她为命低头。小小的婴孩亦是她的良师,他的诞生,教会了她什么叫母爱。
莲姬爱她的孩子,她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体验如何去爱他。她感受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她的肚中渐渐萌芽长成,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喜怒哀乐,并与其感同身受。
究竟是莲姬孕育了这个孩子,还是这个孩子追随莲姬而来,无人能知。我只知道,这个孩子,正是莲姬生命中最为璀璨的烟花。
天色将晚的竹影斑驳在藏在其后的高官那严肃而凉薄的脸,他沉默地注视着逗弄孩子的莲姬。莲姬目光里是沉甸甸的爱,孩子咿呀咿呀踢着腿。高官不语,向着连接这对母子的羁绊之线伸出了手。
他抱着孩子大步向前,脸色愠怒。莲姬顾不上形容整洁,发丝凌乱地追上来,恳求高官怜她,将孩子还给她。
【你身份低贱,如何做得他的母亲!】
【你的出身只会害他蒙羞!】
高官不顾怀里襁褓中婴孩的啼哭,一把将莲姬推倒在地。高官嘲弄的表情令莲姬陌生,荒诞之感侵占她所有思绪。
高贵低贱谁来定?哪条律令规定她不能做这孩子的母亲?若天地判定她生来低贱,只会让她的孩子蒙羞,那她便该是天生的石头,这辈子不当生上一子半女!可她偏偏成了这孩子的母亲,这孩子偏偏成了她的孩子!天不拦她,地不阻他,高官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置喙他们这对天地承认的母子?
莲姬心中溢满的怨,搞得我心里烫烫的,我也是不想看下去了。
我缓步走上前,高官和怀里的襁褓如水墨般晕染,最终化为飞灰。莲姬仇恨的目光凝向了我,我却叹了口气。
浩如烟海的史书中,有那么一篇传记,记载了莲姬的孩子那跌宕起伏的一生。其中草草的一句“早年丧父,事母至孝”,便说透了高官的终局。而带那孩子长大的母亲,大约并不是莲姬。我和明光哥扒八卦时,就知道莲姬与那孩子早年就分离了,因而天机显示,他们母子间关系并不算亲厚。我只是从来不明了,莲姬竟如此深爱她的孩子。
我不知如何宽慰一个悲伤的母亲,斟酌半晌开口:“纵使你和你的孩子今生缘分稍浅,但却并未断绝……千年后,他会成为你的转世踏上修行之路的契机。”
“是吗?”莲姬讽刺地笑了:“我的转世……和我有什么关系?”
莲姬的身影也同高官般散作飞灰,只留我独自怅然。
是啊,莲姬明白,我也明白,我们是不同的。我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因而轮回也不算真正的别离。我们只是轮回中相似的花,在每一岁中经历着荣枯,而这正是轮回的意义。莲姬也好,神君也罢,加上圣女和妖族公主和一堆花花草草野兽飞鸟,都不过是能照见我自身的存在。正因她们在,我才更能感知我之不同。我不可能,成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永远是我自己,可我在这翻来覆去的时间重置里弄丢了自己……我蓦地回首,视线尽头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背对着我,执剑而立。
我忽地想起,那是我的剑。那是我在曾明悟生杀之理时,自然而然地拥有了的剑,我曾为它取名为“间周”。所以,那个身影,会是我吗……
我着了魔般向着那个身影走去。
“呀哟草!”我揉着摔疼的屁股,哀叫连连。
都怪张楚岚昨天说的话那么难听,搞得我辗转反侧,心中老是琢磨要不去揍他一顿爽一爽。
可能睡得不好,导致我睡姿不是那么规矩,害我一不小心掉床下。
“妹儿,你啷个咯?”冯宝宝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
“没事没事。”我扶着床站起来,把跟着我一起倒在地上的被子带回床上,接着往床上一趴,回忆今天要干什么。
今天……哦,我昨天决定今天一大早就下山来着。说到做到,我蹭个早饭就去找老天师道别溜溜!于是我飞快地拉着冯宝宝起床一起去洗漱。
清凉的水流很快驱赶了恋恋不舍的困意。冯宝宝似乎不是很注意收拾自己,拿起梳子随便刮了几下头发就打算收起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抢过梳子,认认真真给冯宝宝梳理头发,直到她的头发再也找不出打结的地方,发丝清爽顺滑后,我才满意地放过她。我将梳子放回桌上,拉着冯宝宝的手一起往食堂去。
冯宝宝在我身后侧,微微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我向着她浅笑,问道:“宝宝,你在看什么啊?”
冯宝宝抬眼望向我,举起我们十指相扣的手:“我觉得这种感觉有点怪嘞。”
“咦?哪里怪了?”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我跟夏禾出门逛街也是这样的:“朋友之间一起出门,手拉手很正常呀。”
冯宝宝若有所思,忽然说道:“朋友……你跟张楚岚分手了,你还帮他跟我一起埋人,那你们算不算朋友呐?”
这个问题属实有点刁钻,我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回答:“呃……嗯……算是回到最最最普通的朋友关系?”
冯宝宝点点头:“嗯,我晓得了!”
虽然不明白冯宝宝明白了什么,但预感告诉我不要去深究,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间歇性机智症误伤。我索性加快了脚步,带着冯宝宝一路奔向了食堂。
这个时间段,来食堂就餐的人已然不少,我正准备带冯宝宝一起排队时,忽见远处有人向我们招手,定睛一看,那白毛不是徐四是谁?
我视线飘忽,想装作没看见,手上却传来一阵牵引之力。原是冯宝宝拉着我,向着徐四他们走去。
我微微叹气,随冯宝宝去了。反正我现在不是自己的脸,加上蹭完饭就要下山了,跟他们呆会儿又不会少块肉,随便吧随便吧。
“哟~宝宝~这姑娘是?”徐四叼着烟,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却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审视。
冯宝宝抬起我们交握的手,回道:“妹儿是我的朋友,也是张楚岚的朋友。”
徐四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嘴角笑意更甚:“这姑娘确实一看就是隐仙门的……姑娘尊姓大名啊?”
我花了两秒钟回忆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忽悠张楚岚的,方才颔首道:“您客气了,我姓李。名字嘛,大家以后会知道的。”
其实我是个取名废……反正下山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我真的不想再起名字啦!
见我似是不想透露全名,一旁的张楚岚便顺势打圆场:“李姐不用跟我们您您您的,都是一家人。来来来,吃早饭吧。”
徐三也附和道:“宝宝和楚岚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李姑娘不必拘束。”
张楚岚向我介绍了徐三徐四,我装作第一次见面,与徐三徐四点头示意。
“啧……我怎么老觉得李家妹子有些眼熟呢?”徐四掐了烟,额头微微褶皱,尽力思索着。
“兴许是因为我与隐仙门先前那位门人生的像,你觉得眼熟也是正常的吧。”我胡扯着理由,试图将徐四带离通向真相的答案。
徐四似是抓住了一丝不对劲之处:“你不是她妹妹吗?怎么这么生疏。”
……怎的还兴给人乱拉亲戚的,我爹妈可就只给我生了一个姐,还不在这世上。
“嗯……那位离开得早,其实我们未见过,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万一哪都通神通广大,跟隐仙门那位有什么渊源,又恰好在这个敏感时期验证出来是我碰瓷,说不定要抓我蹲局子审问一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先把补丁给自己打好。
“你跟她长得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偏也姓李,不是她妹子可说不过去吧,你要不回家问问你们长辈?”徐四半信半疑地问着。
什么叫偏偏也姓李?我随口编的又中了?算了,与我无关,装没听见。
“我家就我一人在这世上了。”我面色不改,瞎说着大实话:“即是萍水相逢,您也不必探我家底了,一会儿我就准备下山去了。”
张楚岚惊诧万分:“罗天大醮才刚开始,李姐你就要走了?”
我低下眼,眉头却稍挑:“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真是有趣,照我前段日子与徐四在酒吧初识时的感觉,徐四并不像如今这般咄咄逼人之人。而一旁的徐三虽并未多言,眼神却一直紧盯着我和冯宝宝交握的手,我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几丝微弱的焦虑与戒备。而张楚岚……他与冯宝宝更像是一个世界的,我就跟隔了堵空气墙似的,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感,不像是男女之爱,反而更像是“同盟”。将他们超乎常理之处连接起来,唯一的中心,便只有此时我身边的人了。
我觉得,我应当是抓住了一切令我疑惑之处的症结了。
我转头,目光扫向冯宝宝,她清澈的眼直视着我。电光火石间,我读取了她的信息。
冯宝宝,tag有“神莹内敛”、“世界之窗”。“神莹内敛”的解释是明澈真一,返璞归真,“世界之窗”则是指她是窥探世界终极之谜的窗口。
而她的命河最显著的特征……长,在场除我外所有人加起来都没她一个人长。河流表面宽阔平缓,内里却波涛汹涌,暗流随处可见,凶险万分。而“世界之窗”自带的加成作用,却使她莫名吸引人一探究竟。不管是主动介入冯宝宝命运的,还是被卷入其间的,都很容易被命运打击化为齑粉,成为她命河底下的沉积物。某种程度上说,冯宝宝有一种让人甘愿成为她命运的祭品的魔力。
我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心里止不住吐槽,张楚岚你个小渣渣,这才是真大女主吧!
我强按下心中莫名翻涌的愧疚,松开了冯宝宝的手。我怀疑我是受了冯宝宝tag的影响,才会莫名对她产生愧疚之感,可为什么是“愧疚”还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这找谁说理去……
被他们一打岔,我是连早饭也不想吃了。我摸了摸冯宝宝的头,唇边溢出笑:“宝宝,我下山去了喔。”
“妹儿,你到哪儿切呐?”冯宝宝问着。
我想了想,认真回道:“最近奔波有点累,我想去找个乡野小村度度假。之后你忙完了,我们可以约着一起玩呀。”
“我们可以……一起玩?”
我不明白冯宝宝的疑问点在哪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当然啦,朋友就是要一起玩嘛~”
冯宝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手拉起张楚岚的手,一手再重新牵起我的手,在我和张楚岚瞳孔地震中,将我们的手强制握在一起:“张楚岚也是你的朋友,张楚岚也可以跟你一起玩!”
我深吸一口气,感叹着果然还是逃不过宝宝间歇性机智症的迫害。
张楚岚也是一脸惊恐:“宝儿姐你在干什么啊!!朋友就朋友!!怎么非得牵手!!”
下山是不会下山的,下一章甚至会……
没更新就是在画画,最近在学写意画嘞^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莲心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