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狗脾气 第3章 肺腑

“张楚岚，快起来给我开家长会！要迟到了！”

“唔……别扯头发别扯头发，让我再睡会儿，今天凌晨三点才从公司回来。”

“你那什么破公司啊，成天加班见不到人，你这个监护人也太不负责了！我吃一个星期泡面了你都不知道！”

“哎哟喂，疼疼疼！！诶等等……不是给了你生活费的吗？冰箱里也有包好的饺子和汤圆，都是你爱吃的口味，怎么没吃？”

“我谈恋爱了啊，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

张楚岚“蹭”地一下掀开被子，表情凌乱，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江满鱼从床上跳下去，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谈-恋-爱-了！”

张楚岚晃了晃脑子里加班剩下的水，还是不太理解这五个字的含义，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发紧，眼前已经冒出一个骑着鬼火的黄毛，嘴角叼着烟，冲他笑道，老登，鬼火停你家楼下了，小鱼我带走了。

“不行！你马上高考了谈什么恋爱，跟那男的分了，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把他家里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解决。”

张楚岚在公司向来以情绪稳定著称，是一只有名的人形卡皮巴拉，从不跟人急脸、说重话，就算领导故意挑刺，他也能笑着回去改方案，还顺带安慰小组同事。

但只要一沾到江满鱼的事情，他就不容易冷静了。

比如谈恋爱这事儿，一点苗头都没抓到，小姑娘就这么谈上了，还为了黄毛省吃俭用，他都没这待遇！

那小子凭什么！

江满鱼不服气地叉着腰：“关你什么事！小周成绩很好的，还帮我补习英语，不准你欺负他。”

张楚岚按着太阳穴，额头青筋一凸一凸地跳，压着怒气说：“就凭我是你监护人，不行么？”

他从不对江满鱼发脾气，连重话都很少，像今天这样失态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主要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江满鱼说不过他，气呼呼地走了，他半倚在床头，说：“钱包和手机都在玄关，自己出去买点吃的吧，别饿着了。”

江满鱼自然知道去他钱包里拿钱，也知道他的手机密码和所有银行卡的支付密码，但或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尽管总是表现得嚣张又叛逆，却从不多花张楚岚一分钱，跟他算得明明白白。

江满鱼替张楚岚关上卧室门，气呼呼地离开了。

过了一阵，张楚岚才静下心来回忆刚才的梦境。

那个梦真是漫长啊，长得令人疲倦。

梦里的张楚岚仍旧在孤儿院长大，但那里的江满鱼有了一个充斥着暴力却还算完整的家，他成了寄人篱下那个。

江满鱼成了他的同龄人，但还是那样不讲道理，还爱欺负他，但又会分碎碎冰给他吃。

这样鲜活明亮的人，在他离开那个家之后不久，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场景实在恐怖，连张楚岚都不禁悚然，少女青灰色的躯壳高高悬挂在寂寥的林中，随着刺骨的寒风轻轻摇摆。

可是张楚岚又心痛起来，他从没想过人类的□□能承受这样的痛觉，仿佛透彻肺腑，钻进他灵魂深处。

他看到自己形单影只地徘徊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去又复返。

终于，那双干涸多年的深灰色眼睛再一次落出泪来，一开始只是小小的几滴，像春天的细雨，砸在地面就再也找不见，但渐渐地，张楚岚不作克制。

于是季节更替，春天离去，夏天沉默地来临。

张楚岚虽然有时候讨厌江满鱼不听话，爱闹腾，但从没有设想过没有她的生活。

她就像他唯一的锚点，仅仅是存在就充满价值。

但梦中世界的张楚岚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江满鱼，而且失去了很多年，他也仍旧活着。

的确没有谁是一定离不开另一个人的。

至少能确信一点，江满鱼离开张楚岚就像鱼离开自行车。

张楚岚头痛欲裂，心口犹如坠了块大石头，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才慢腾腾地掀开被子。

他买这套房子时，本来准备把带卫生间的主卧留给江满鱼的，结果她看上了次卧的小阳台，搬上自己的行李箱就去次卧收拾东西了。

也幸亏当时这个分配，让现在的张楚岚可以在自己房间洗漱，不用立刻面对江满鱼。

昨天公司团建，一群人在火锅店吃到将近11点，领导要回去照顾家里就先走了，作为赔礼，之后续摊他报销，于是一群人又吵吵嚷嚷地挤上出租车，往当地最热闹的夜市吃大排档去了。

啤酒和白酒流水似的端上长木桌，张楚岚人缘好，所有人都来找他喝酒。

之后又去唱K，张楚岚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冯宝宝拖回来，吵醒了熟睡的江满鱼。

张楚岚沤了一身烟酒味，整个人臭不可闻，江满鱼嫌弃得要死，捏着鼻子帮忙把人丢回主卧床上，狠狠地关上门。

江满鱼认识冯宝宝，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大姐头，五斤白酒下肚跟没事儿人一样，连酒精测试仪都测不出来，因此十分崇拜她，一见到她就像小狗一样围着打转。

冯宝宝没坐多久，吃了个加蛋加肠的泡面就走了。

万籁俱寂，江满鱼再看喝得不省人事的张楚岚，就觉得更讨厌了。

其实张楚岚酒品不算差，至少在她面前不差，一般喝晕了就自觉找枕头睡觉，不会像一些醉狗一样拉着人不放，也不会不停说车轱辘话。

张楚岚洗漱好后，又往脸上扑了些凉水，总算清醒了一些，拧开卧室门时，他又不自信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和胳膊，确定只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薄荷味后，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客厅坐下。

江满鱼没听话，不知道从哪里又翻出来一桶泡面，抱着膝盖等面好。

张楚岚实在无可奈何，笑了笑：“别惦记你那面了，我给你做煎蛋吐司，吃不吃？”

江满鱼掀开泡面盖看了一眼，故意拖长了语调：“可是面都快好了诶。”

张楚岚叹了口气：“我吃呗。”

辛苦一个全年无休社畜，宿醉起来还只能吃泡面。

他抬头看了一眼泡面包装颜色，得，还是他不爱吃的香菇炖鸡味。

张楚岚钻进厨房，很麻利地做好一份煎蛋吐司，又给江满鱼热了一杯牛奶，顺手从储物盒里舀出一勺之前剥好的坚果，路过冰箱的时候又看到没水果，拿出一个苹果削成兔子，全部摆到江满鱼的早餐盘里，才算完事。

等他收拾完去吃泡面，面已经泡软了，他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起身去换衣服。

江满鱼问：“你吃饱没？这个苹果我吃不完了。”

张楚岚摆摆手：“我先去换衣服，吃不完的你包个保鲜膜放冰箱吧。”

江满鱼还挺期待有人给她开家长会的，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11岁的时候终于有人愿意领养她，可是15岁生日那年，养父母突然说她跟他们的亲生孩子八字犯冲，要退养，她只好回到福利院，继续过着寡淡无聊的生活，好在她学习成绩一向很好，福利院的妈妈和院长都喜欢她，因此她没受过什么委屈。

回到福利院生活没多久，张楚岚跟冯宝宝来了，那年张楚岚也不过刚满18岁，根本没有成为她监护人的能力，但不知道他找了什么关系，某天下午院长找到她，让她跟楚岚一起办监护手续。

从那以后，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哥哥，却成了她法律上的监护人。

江满鱼就没把张楚岚当大人看过，毕竟直到现在做梦梦到小时候，都是张楚岚在冬天被冻得流鼻涕的模样。

三岁的距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够江满鱼错过张楚岚所有得成长轨迹，明明她还在念高三，张楚岚已经在某家国企任职很重要的岗位了。

他的工作很神秘，什么也不给她讲。

江满鱼虽然好奇，但也不会一直问，严格意义上来讲，张楚岚的人生和她人生的交汇可能只剩下她成年之前的几个月，考上大学后，她就会离开这里，去创造自己的人生。

上次她跟张楚岚谈到这个话题，张楚岚没说话，沉默了很久，最后很冷淡地说了一句：“随你高兴吧，缺钱就找我。”

听张楚岚这么说，江满鱼有些踟躇了，难道他想让她给他养老？

不对啊，他只比她大三岁，运气不好的话，谁先走谁后走还不一定呢！

如果张楚岚先走了，让江满鱼帮忙送一程也不是不行，但收的帛金她可就不还了。

她也可以逢年过节去扫扫墓，送点香烛纸钱什么的，然后洒上两三滴泪，让张楚岚在下面过得舒服点。

江满鱼费劲儿地吃完了最后一块兔子苹果，张楚岚正好也换完衣服出来了。

他工作的地方对着装似乎没什么需求，经常穿着短袖大裤衩就出门了，偶尔才会穿得像个社畜样，一身挺括合身的西装，再夹个公文包，戴上银丝边眼镜，活脱脱一位投资经理人。

今天他没穿短袖裤衩，也没有穿正装，而是套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搭配休闲裤，四叶妹妹头也挽成了丸子头，衬得他整个人有种逼人的少年感，虽然本来也不老，但这样一穿，就像个高中生。

江满鱼不满意：“你穿这么年轻，我们班主任会说你是我花钱雇的。”

张楚岚笑了笑：“我很贵的。”

江满鱼也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开玩笑：“今天是那种人设吗？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不得不出去做鸭养家糊口的……”

张楚岚握拳举到唇边，假装严肃地咳嗽了一声：“不要造谣，我是老实打工人。”

江满鱼起身，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对张楚岚说：“走吧，快迟到了。”

张楚岚很少送江满鱼去上学，但几乎风雨无阻地去接她下晚自习，都防这么死了，还是被黄毛拐跑了。

到学校之后，江满鱼就抓着书包肩带，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男同学面前。

张楚岚在后面眯了眯眼，眉头微蹙。

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孩，中等身材，留着没什么特色的寸头，一双眼睛倒是有点好看，看江满鱼的时候亮晶晶的，双眼皮很深，应该是温柔可爱型的。

江满鱼就喜欢这种？

没品。

张楚岚把男孩批判得一无是处，连带否定了江满鱼的审美。

冷静冷静，他是来开家长会的，只要跟班主任一通气，必须让这个恋爱谈不成！

张楚岚淡淡开口，嘴角挂着笑意：“江满鱼，你坐哪个位置？带我去瞅瞅。”

江满鱼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张楚岚身上，和男孩告别前，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说了一句，待会儿来找你玩。

张楚岚做了一次深呼吸，捏着发紧的眉心，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了。

“当着我面谈恋爱谈得这么明目张胆，江满鱼，你当我死的吗？”张楚岚轻轻拎着江满鱼的书包肩带往自己这边拽。

江满鱼仿佛被抓住命脉，小声嗫喏：“你管太宽了吧。”

张楚岚义正词严：“我是你监护人。”

江满鱼：“每次就只会说这个！要是我不同意，你能当上我监护人吗？！”

说完这句，她突然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张楚岚，以难以置信地口吻开口：“张楚岚，你不会……”

张楚岚面色一沉，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神经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看着江满鱼那双透亮而清澈的眼睛，有些心虚地开口：“我不会什么……”

“你不会……”

头顶犹如悬起一把利剑，将对他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作出审判。

“真想让我给你养老吧？！”

“你这金鱼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张楚岚彻底破防了。

他真想把江满鱼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废料！

视野中江满鱼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张楚岚以为是宿醉还没恢复，揉了揉眼眶，再睁开眼时，连周边的景色都开始扭曲变色，如同损坏的老式电视机，一切都在失真。

他看见江满鱼眼底血红，整张脸逐渐融化。

少女轻缓的嗓音仍在耳畔回响。

“张楚岚，你害怕我离开吗？还是怕我死。”

“呲呲——————”

高速列车进入站台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如同一枚刺破耳膜的针。

张楚岚骤然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原本失真漆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白色和黑色，正是陪他一起前往内蒙的张灵玉和冯宝宝。

张灵玉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是在做噩梦吗？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你。”

张楚岚泄气似的，长出了一口气，眼底是如同身陷沼泽的绝望和积郁。

忽而他轻笑了一声，说：

“梦魇而已。”

冯宝宝四处看了看，拎起行李，说：“呼和浩特到了。”

接下来他们还需要转乘，才能抵达情报里说的那个小县城。

张楚岚对此行并没有报太大的期待，他已经依托公司的资源找了这么多年，全都一无所获，如果这次是真的，他甚至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或许，他在心底一直存了一点惊世骇俗的希望。

比如，江满鱼并没有死。

那个被抛尸群山的女孩只是一个和江满鱼长相相似的路人。

楚岚的另一个梦，也许不是梦，是平行世界的事情。

小鱼已经成他的心魔了，再不想办法处理的话，就会看到一个浑身黑泥的楚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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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