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朵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般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很难精确又迅速地、锁定这两个字所指代的那个具体对象的。
下午两点,刘红中的第一次诊疗结束,陈芫走出屋外,看见毕渊正揣着手,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还以为您不来了。”诊疗开始前,她托刘五魁去请过毕渊,然而对方并未应邀——陈芫大致能猜到原因,但这不影响她明知故问,脚步一转,自然地靠了过去。
“——既然放心不下,怎么不进来看看?”
毕渊摇了摇头。
“背师逆徒,岂敢妄专。”
这话说得,就好像那个年夜饭坐主位边上吃完之后还给她塞了一厘米厚大红包的不是他本人一样,陈芫假装没听到,跳过了这个话题。
“前天晚上出村的那个、”她按了按手腕,视线轻飘飘落在指尖。“是叫陈朵吧。”
她说得轻松写意,听者却不免怔了一息——也只这么一息,毕渊很快就反应过来。“乐山告诉你的?”虽说是问句,倒没有真要她回答的意思。“乐山……”他顿了顿,忍不住‘嘿’了一声。
华南离临海不远,暗堡虽属机密,但以蛊身圣童的棘手程度,公司如若请临海陈家当家人前去问诊,倒也在情理之中。
陈朵刚来碧游村时他就发现了,蛊身圣童于寻常医家而言只是扎手,于临海陈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克星——盖因临海陈家功法的原理,是模拟他门别派功法的能量波动,以炁入炁,以形补形,而蛊身圣童所行之炁,却恰恰来自其扭曲的脏腑。
可想而知,如果贸然拿炁去试,受伤是难免的,搞不好还会落下有损性命的暗疾。小古板平日里装得一通不近人情严父相,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下心让亲闺女再去撞一遍南墙。
毕渊思及父女俩平日水火不容的相处模式,心下颇觉有趣,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唤了陈芫一声。
“小辛夷,”他笑容和蔼得有些过分。“鬼门针、你感兴趣么?”
陈芫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您可别。”她本来是想打听一下蛊身圣童的事,猝不及防遭了这么一问,头皮发麻,语速不由得快了几分。“我就是不想继承家业,还不至于到要把您大侄子气死的程度……您还是放他一马吧。”
小姑娘脸都皱起来了,可见是真的很不情愿——毕渊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并不强求,十分纵容地抬手虚点了她一下。
“既然这样,何必多此一问?”
他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直白到无以复加,陈芫未及答话,又听这位爷悠悠然叹了口气。
“你家家训如此,医者仁心,旁人本不该置喙,我与你爷爷相识多年,亦无从规劝,只是你叫我一声姥爷,我便多多少少偏私你几分。”他说得很慢,似乎是要确保每一个字的意思,都能被疼爱的晚辈悉数理解接收。
“小辛夷,听姥爷一句,陈朵的事,你莫要插手啦。”
*
撇开蛊身圣童这一节不谈,陈芫在碧游村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适意。
碧游村并不算很大,全村八十口人上下,其中异人的数量大概能占一半——圈里像这样的异人聚居地并不多,至少在她已知范围内的不多,而这一点显然并不算寻常,不过陈芫不在意,小山村风好水好,每天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人安排,实在是一个很适合避世的地方。
适合避世……也很适合调整作息。
乡下生活无聊,既没有人能跟她玩到一起,也没有任何现代化娱乐设施,于是直接导致陈芫从身到心,都完完全全变成了早六晚十的养生人。风莎燕原本不太赞同她只身前往这个不知深浅、闻所未闻的犄角旮旯,但眼见她精神状态日趋正常,也免不了龙心小悦,终于肯把查岗电话的频率从一天一通降至三天一通。
陈芫对此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她给风莎燕发消息的那个时候,其实是已经喝过了一轮,思维混乱,理智不在线,唯独行动力半点没受影响——说不定还有了什么神秘加成——想找人陪喝的念头一起,就自然而然地给闺蜜发了定位。
等反应过来想撤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人是自己手贱招来的,后果当然也只得捏着鼻子受了,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被当作不完全民事行为人管的琐碎待遇。
好在,风家大小姐也不是很擅长给人当妈。
清风良夜、月朗星稀,陈芫信手拂开一条横长的酸枣枝,心说风莎燕要是发现她这会儿夜游,指不定明天就得杀过来把她拎回大都市夜场。
——她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失眠的一天。
白天跟毕渊的对话多少有点影响,龙虎山上她瞥见田晋中眉心那一点伤痕,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鬼门十三针——鬼门十三针在圈里其实并不算什么禁术,只不过大家多是辅修,据她所知,正经拿它当主修科目的,只有毕渊一个。
毕渊没理由对田晋中下手,但他的学生就不一定,如若她问,不说能确定凶手,至少也能得到一份嫌疑人名单——姥爷虽然拿她当小孩,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可是然后呢?
陈芫不知道答案,又或者应该说,她拒绝去思考这个有些残酷的问题,以前或许还会借助局外人的智慧,但以后就不再有了——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感她所想,思她所虑,可以分担她的一切迷茫和困惑。
即使她承诺过,他们仍然还是朋友。
坏心情来得猝不及防,女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掌心。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久到这片山林间的另一位访客终于从复杂神思中抽离,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与自己共享了同一片夜晚。
“——谁?”
他的语气平静,并不包含过多情绪,这大概是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话音落地,几道黑影也跟着从灌木中闪跃而出,警戒似的团团围住了来人。
*
陈芫并没有动作。
倒不是打不过,只是觉得没必要——至少她这会儿没有什么动手的心情,只掀起眼皮,颇为散漫地打了声招呼。
“如果有什么我不能去的地方,或许您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
女生的声音同样平静,她甫一开口,那几只如花便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一息,旋即收起攻击姿态、退至前方灌木丛中,以躯体隔出了一条可容人从中通过的缝隙——陈芫并不与他客气,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抬眼与坐在溪石上的青年对视。
“村长。”
马仙洪:……
虽然知道这是一句调侃,但被一见钟情的对象如此称呼,着实是十分令人心梗,他忽然有点后悔前两天没有跟曲彤讨教经验——可能是因为太忙忘记了——犹豫了一下,单手撑住石面,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陈芫便不由得一怔。
这个动作中包含的亲昵意味过于明显,但由青年做出来,却又充满了心无城府的坦然。
“没有这样的地方,你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马仙洪咬了下舌头。“你是碧游村最重要的客人。”他凝眉望进女生眼底,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没有哪里是你不能去的地方。”
考虑到他的真实心情,这番话或许与告白无异,他耳根发烫,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却见女生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她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在审慎地考虑措辞。“你跟刘家兄妹,感情很好么?”
要说感情,那必然是好的,根据这几天的观察,陈芫发觉面前的这位村长,对碧游村村民们似乎普遍抱有某种奇妙的爱护之情,所以连带着敬重来治病的医生,或许也是十分合理的解释。
“五魁是我的上根器。”马仙洪被问得颇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作答。“他们两个年纪小,身世坎坷,我平时的确会多加照拂一二……怎么了?”
“我才来三天,你突然来这么一句,说实话有点吓人。”陈芫也很诚恳,她要操心的事情够多了,这份莫名而来的最高通行权限绝不应该成为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那就只能是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她开玩笑似的带过了这一节,随即话锋一转。“我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大小姐平时并不是这么亲切随和的性格,不过她对马仙洪的感官不坏——她总时不时地从这人身上幻视出张灵玉的影子,是以相处起来便比面对旁人时少几分距离感——包括这会儿也一样,她自认为给足了村长大大台阶,正盘算该如何结束寒暄继续去散步的时候,对方却顺着她的玩笑,轻声接了下去。
“——如果、就是一见钟情呢?”
小师叔:莞莞类卿……?
*
首先恭喜村花用三章就做到了有些人六十多章都没做到的事情,是谁我就不点名了懂的都懂哈【顶锅盖
可能是我个人滤镜,我是真的感觉村花跟小师叔身上有部分特质很像,可能因为他俩都傻白甜……?
青仔对他的评价还是挺客观的,不知道我写明白了没有,他是没啥分寸感,不管是对村民对八奇技继承人还是对(自认为)一见钟情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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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青仔下一章就出现了,我估计得花多点时间顺一顺狗血,尽量早点更新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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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落花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