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芫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姥爷了。
很久没见,但并不代表不熟——临海陈家名义上是世家大族,但基于某些不可细讲的时代问题,年夜饭参与人数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两只手,其中练炁士只占一半——在这个大前提下,所有能在自家年夜饭上桌的非家庭成员,都给陈芫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毕渊摆了摆手。
“好得很!就是跟你们年轻人这么一打照面,不得不服老啊。”
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女孩儿肩开背直,板板正正地站在那里,像是所有长辈见了都会心生欢喜的那种乖崽。
毕渊当然也不例外,招手示意她走近,笑眯眯地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陈芫进山前在县城里对付了一顿,这会儿倒还不饿——不过她确实在犹豫要不要找个机会跟这位姥爷唠唠,是以也不回答,只笑了笑。
“您管我顿饭呗。”
这是自见面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跟之前那副超凡脱俗无物无我的死人脸对比可谓相当明显,活像是春日里的玉兰花精魄还了魂,就连幽昧山林、都仿佛被点亮了一瞬。
或许并没有被点亮那么夸张,但马仙洪实实在在地被杀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语速快过脑速,脱口而出道。
“——村里管饭。”
陈芫:……?
她偏头看过去,说话的青年穿了身白色道袍,长发,一错眼还当是张灵玉不远万里地从龙虎山闪现到了贵州——虽然计划被打乱了,但因着这点相似,她竟也不觉得烦,客客气气地冲他一颌首。
“那就有劳您了。”
*
结果到最后,真正【有劳】的还是已经在做睡前准备的傅蓉。
马仙洪本来没想过要劳动自家上根器,他是想自己下厨的来着,陈芫跟毕渊聊了一路童子命,他开始还认真旁听,但跨专业毕竟有壁,很快就因为听不懂而放弃了,直到话题告一段落,女生冲他转过脸来,言简意赅道:“手。”
事出突然,他不知道陈芫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把手递了过去,转眼看见毕渊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才知道是闹了乌龙——他脑门上那条绷带是为了遮掩伤疤,跟生病属实是没什么关系。
而刘五魁就是在这个时候撒的轮椅。
小姑娘完全没有【村长会做饭】这一概念,从马仙洪提出‘管饭’这个词开始,她脑子里唯一出现的下厨人选就有且仅有傅蓉——刚刚是在聊亲哥的病情,她一句也不敢错过,这会儿话题结束了,又刚好走到往傅蓉家的岔路口,简直天赐良机,是以丢下一句‘我去把蓉姐叫上’之后撒丫子就跑,马仙洪未及拦阻,却先感知到了手腕上的柔软点触,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尔后过了很久,又或许并不是很久,女生视线里逐渐染上疑惑,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抬手点上了额角。
“我……失忆、”他低声解释,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措了个词。“不是生病。”
本来不打算说的。
更确切来说,如非刘红中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修身炉又还在半成品状态,他根本不会放弃自己的作品,转而去向不认识的医者求助。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片刻之前,他所想的还是如何接待客人才能显得碧游村不堕风度,此刻对上这双眼睛,只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她——之前也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一见钟情还有这个效果啊?
他内心兀自千回百转,导致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却全然没有自觉,轻飘飘地收回了手。
失忆分很多种,这人脉象强劲稳定,任谁来看都是活蹦乱跳一青壮年——不是外科的问题,那就得往内科找原因,陈芫思索三秒钟,心说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应允刘五魁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什么‘碧游村’待很久,但看到毕渊之后就不一样了,方才聊天的时候就试探过,至少在罗天大醮之前,毕渊就已经在村里待了不短的时间,连鬼门针都无法治愈的病症,对她来说,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
也不知道张灵玉现在有没有空给她寄行李……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那天她被张灵玉拒之门外,越想越不对劲,倒还真在小栈找了人去盯龙虎山,今天下飞机的时候收到消息,说是老天师座下九大弟子都被召回了山门。
回龙虎山正常,龙虎山上下但凡有名有姓的正经弟子,谁还不是田爷一眼看到大的崽,回山送老爷子一程也在情理之中——但‘被召回’这三个字就很有讲究,跟她对接的人还特地在后面备注了一句,天师府的所有门人、似乎都接到了不得下山的指令。
她的要求只是让人盯着龙虎山,并不包含各地其他门人的动向,这条备注显然是附加服务,便不由得让人感叹,小栈报价高也自有高的道理。
一个不能下山的人,当然也是没法给她寄行李的。
陈芫在心底‘啧’了一声。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细思下来,竟没有一件顺心如意——她有些烦躁,但情绪并不带到脸上,顿了顿,礼貌地问道。
“这里、有能收快递的地址吗?”
*
在碧游村住下的第二天,晴。
陈芫清早开门,先看到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包裹,一时间梦回被风莎燕用快递堵门的本科时代,再一转眼看见边上站着的刘五魁才醒过来——这座小山原来都是自己买的东西。
碧游村没有快递网点,距离最近的一个代收站在二十公里开外的镇上,她今天本来是打算自己去一趟的。
病人家属的好意总是来得直白又令人难以招架,她迎着小姑娘颇有些期期艾艾的眼神道了谢,转头就去厨房领早饭。
刘五魁也一起去,路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三分钟,终于横下心来开口。
“我哥、”她有点紧张地顿了顿。“真能治好啊?”
陈芫偏头看了一眼。
“是有治好的可能性,看运气。”当处于陈大夫这一角色的时候,她措辞通常十分严谨,纠正完之后又安抚道。“目前为止,你们运气还算不错。”
不错就不错在请来的医生刚好是她,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门师姐胡兰兰,昨晚竟然真的接了她的电话。
对童子命有了解的医生不多,接诊过的更少,王子仲恰在其中。老爷子仙逝后,若问这世上谁最有可能承袭他的研究成果,除了她和胡兰兰之外,再没有旁人。
罕见病对医生来说可遇不可求,只可惜师姐被其他事牵绊住了,在电话那头恨得直拍大腿,饶是如此,还陪她聊到凌晨三点,初步讨论出两套治疗方案——说实话,彻底治愈的概率不高,但只要操作得当,未必不能让患者顺顺当当多活个那么三四十年。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就没必要展开去讲,而刘五魁似乎也没有要追问自己运气到底好在哪里的想法,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到了灶房,傅蓉正倚在门口,两柄厨刀在她手里几乎能转出残影,见来人了,便直起身打了个招呼。
“陈大夫早,我做了牛肉面和苞、玉米,”她咬了下舌头,收刀回鞘,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吃得惯吗?”
碧游村八十多号人里,她跟刘五魁关系最好,连带着对来治刘红中的医生也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在意。南北差异悬殊,傅蓉有心想照顾南方人口味,但今早在土灶前眼神死了半个钟,终于领悟到自己完全不了解南方早饭构造这一惨痛现实,是以这句话问得相当忐忑——好在这位年轻的医生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道了声谢,十分自然地进屋盛面。
她穿了身灰扑扑的立领斜襟罩衫(如花特供版),或许是嫌头发碍事,随意地拿了支笔挽在脑后,按说是可以无缝融入小山村的打扮,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在她身上,就硬生生让人读出一点返璞归真的精致感来。
傅蓉心说这一定是因为自己没睡够所以才出现了幻觉,可她定神再看,幻觉却仍然存在,于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把【乡村】和【精致】这两个词毫无违和感地合二为一。
长得好看,话又少,距离感直接拉满,一看就是只可远观的那种高岭之花——面无表情的时候,其实有点像陈朵。
不不不,应该说陈朵长得有几分像她才对。
名字也像,都是单字、还都是植物……又是草又是木的,应该都是植物吧。
她脑子里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奇心一时间难以遏制,毫不设防地脱口问道。
“陈朵的病,您也会给她看吗?”
话一出口,傅蓉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突兀,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是不可能了,她有些紧张地抬眼去看,发现正在嗦面的高岭之花好像愣了一下。
“……陈、朵。”女生轻声地、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蛊身圣童——陈朵?”
魁儿:村长做饭,不好(吃)吧?
*
为了防止误会事先申明,村长是没有感情线的
芫姐身上有箭头,但不是村长,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狗血(全篇唯一恨海情天问心有愧的只有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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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朵,我其实想救一救,但想了想还真不行
萧霄能救是因为他领便当在很后面,二十四节谷之后了,我根本不会写到那一段剧情,所以爱怎么造怎么造,反正我完结了管他洪水滔天
陈朵领便当的时间太近了,以我目前的脑力&笔力水平,就,都不是很行【试图委婉
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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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做到了月更
如果有夸夸的话,下次更新说不定我还能努力一下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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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负薪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