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过了许多日子,小黄变成了老黄,小球球也变成不太听话的叛逆版球球,不仅(单方面)开始和徐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的座机也开始频繁地接到老师的电话——球球同学在学校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徐复烦不胜烦,终于发觉自己养的是个小人儿,不是猫猫狗狗了,索性拔了电话线,躲回自己破破烂烂的地下室,眼不见心为净。
直到顺毛版球球拿着一沓打了高分的试卷,敲开了她的门,别扭地提出和解以及去家长会的要求。
想着想着,在徐复的视线里,那个撅着个嘴儿的小少年和身边这个金发‘睡美人’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她险些笑出声。
顺毛球得到的奖励就是徐复久违地下厨做了顿大餐,以及家长会......
徐复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下去,看着王震球的目光里染上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奖励里不包括家长会,因为她在那天上午跑了。
飞机一阵颠簸,王震球突然睁开眼睛,和徐复猝不及防地对上眼神。
徐复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把捧着的那只手摔给对方,直到王震球捂着鼻子的的一声‘┗|`O′|┛嗷~~’,她才反应过来。
“不至于吧......”王震球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可怜的鼻梁骨,一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罪魁祸首,“我不就是抢了那最后一口串儿么,你筹谋这么久,现在给我来一下子?”
徐复一脸心虚,眼神乱飘,她当然不能承认刚刚自己看着他发呆,甚至还在回忆童年(虽然是王震球的),只好认下这个‘蓄意报复’的罪名。
看着四周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徐复只好凑近王震球,带着点讨好:“我错了错了,等任务结束了,我给你做一周的饭,求求你别叫唤了。”
“嚯,都叫上我球球了?那我只好答应你了~”王震球一脸爽到了表情,揉着自己的鼻梁骨,一边向后靠回椅背。
徐复深吸一口气,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熊大人也是!!她咬着后槽牙,凑到他耳朵边上狞笑着低声说:“是请求!恳求!PLEASE!别逼我在这里揍你!”
某人终于老实了,她缩回自己的座椅,老老实实地转头看向舷窗隔板,听着广播里即将降落的通知,默默抓紧扶手和安全带。
徐复没有发现,在她转头之后,王震球收起贱兮兮的表情,目光莫测而犀利,静静地注视着她那颗鸡窝头。
王震球看得很清楚,那个对视的瞬间,徐复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他也看不懂的情绪,但其中格外浓重的悲伤却极为明显,像一把利刃重重扎进他空洞的心口。
但这个乱七八糟的眼神他见过,在十几年前。
有天早上徐复破天荒地买了早餐,积极主动地要送他上学,走到院子门口时又变了卦,催着他跑几步去上学。
被迫跑出去几步后,王震球(缩小版)回头朝她挥手时,徐复倚在大铁门上,当时的眼神和刚刚那个瞬间的,一模一样。
那是小小少年最后一次见到她。
家长会的结尾,年级第一的父母最后还是没能上台发言。
那天晚上下了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早早打了烊,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王震球用肩膀支着伞,猫腰坐在台阶上面。
渐渐裤子被洇湿了,贴在身上很是难受,雨点敲在伞上的声音也变得急促。
路口第一百四十三个红灯亮起来的时候,王震球终于放弃了,他慢慢往回走,湿哒哒的校服裤子向下坠着他,不太舒服。
平时十几分钟的路,他走了快半个小时,推开铁门,等着他的却是空荡的院子和不知所踪的......‘家人’。
他翻遍了整个屋子,最后冲到地下室——那扇往常锁得死死的门,此时大敞四开,里面只剩下桌椅和一桶方便面浑浊的汤。
小小少年终于崩溃,捂着脸慢慢蹲了下去,和着眼泪,将哀嚎咽了回去。
......
而此时,飞机开始俯冲,失重感让飞机上小小一片惊呼,婴儿也被惊醒,开始哭叫。
徐复抓紧了扶手,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紧张害怕。
却有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紧绷的手背,徐复惊讶地转过头,就撞进了王震球那双温柔的眼睛里。
徐复一怔,而后是陌生感和不祥预感闯入脑海,而接下来王震球的话,也‘成功’地缓解了她对失重的恐惧。
“你为什么要把我扔掉?”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而缱绻,却让徐复心中悚然。
我明明那么害怕。
可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徐复茫然而张皇地张了张嘴,第二个音节随着飞机落地的撞击卡在了声带里。
王震球不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或是声嘶力竭、满心怨恨,或是平静悲凉;而诘问者有半大的孩子,也有年逾古稀的老人。
他们有些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有些则是需要一个发泄怨恨的靶子。
但是徐复始终无法回答,她还只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更无法回答这样深奥的问题。
就连王震球会不会是最后一个,她都无法保证。
在四周逐渐增多的衣料摩擦声和说话声中,徐复皱着眉头,用更加疑惑地表情回望:“为什么要扔掉你?”
王震球看着她努力思考的表情,似乎都能透过那颗鸡窝头,看见里面正在费力运转的生锈齿轮。
他的记忆里的徐复,无论是第一段或者是第二段,都是个极为灵光的聪明人,无论是协助处理异人案件,还是应对人情世故,于她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可徐复不止一次地和他说:“我的脑子是不转的,动脑子对我来说是个很辛苦的差事。”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王震球突然莫名赞同她。徐复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就像是AI突然遇到了超出版本程序的问题,却努力地想要满足客户的需求,于是一直显示进度99%。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徐复好像放弃了运行齿轮,歪着头反问面前的人,表情更加困惑掺杂着惊恐,“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
王震球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但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又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吓到了吧?我只是天生诙谐,爱恶搞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顺手帮徐复解了安全带,把她拽了起来,笑嘻嘻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
“走啊,我在全聚德定了位置,咱去尝尝~”下了飞机,王震球高高兴兴地一把搂住还在愣神儿的徐复,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前走,仿佛在飞机上的那个审讯官儿,只是她的错觉。
她和他最擅长假装万事太平了。
于是王震球和徐复又成了好朋友。